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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奇幻玄幻 > 俯首称臣 > 第66章
  梁昭夕的世界被按下暂停, 颜色凝固,声响消弭,她忘记自己会动会喘,怔愣地冻结在他怀里, 失去反应能力。
  她眼前闪着雪花噪点, 耳中尽是紊乱的杂音,全身感觉都在麻痹, 只剩被他箍到快坏掉的痛觉, 还有顺着她头发流进脖颈里的湿热感,炙灼的,蜇人的, 像是眼泪。
  过去将近一分钟,她仍然以为孟慎廷这句话只是她激烈心绪下臆想出来的幻听,或是他故意的试探, 是他骗她, 是他信口的玩笑, 总之不可能是真的。
  她逐渐找回一点力气,拼命挣动着要从他肩上抬起头, 想亲眼看一看他现在的神色和目光,但他一双手坚不可摧,牢固地压着她, 把她全然困在胸膛里, 禁止她目睹此刻的他。
  不对……不是幻觉,她确实听到了, 他又哪里会欺骗戏弄她,他的话向来都斩钉截铁。
  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确要把她割舍, 从此放掉她。
  堆到顶点的情绪毫无准备,忽然在万米高空垮塌,爆裂成粉末,一切强弩之末的硬撑都在他选择放手时瓦解溃散,梁昭夕再也装不出任何平稳,鼻尖红透,发出颠簸的哭腔。
  她无法置信地揪住他衣服,越捏越紧,指尖绷白,原本准备好要跟他继续抵死纠缠的千言万语,那些想跟他道歉和求救的曲折心声,都密密麻麻扎在喉管舌根上,再也挤不出来一个字。
  梁昭夕紧闭的唇堵住抽泣声,孟慎廷手掌覆上她的头,把她碾扣得更重,用力压进他微微抖动的身体里。
  她意识到他的决定,再次竭力地挣脱,要去看他的脸。
  孟慎廷不容置喙地死死搂着,不许她乱动,她抵抗不了,终于开始虚软,没办法再压抑克制,张开干涩的唇,环住他,伏在他耳边,放纵地哭出声音。
  她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里流光,她在他身边,哭过的次数太多,他有时心疼又不能坦然,抹着她眼睛说怎么哪里水都多,有时把她抱着,低低叫声小泪包,但现在,他不言不语,只是沉默地将她拥住,胸腔鼓动剧烈,震碎她汹涌的眼泪,由着她浸透他发梢衣领。
  这么久了,梁昭夕没有哪次哭得这么狠,这么歇斯底里,把自己所有的伪装和外壳都哭化,把满腔的亏欠悔恨都洒到他身上。
  她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等到可以稍微出声的时候,她放轻音量,呜咽着答了他一个字。
  “好。”
  没有犹豫,没有拒绝,她比谁都清楚,最后的最后,仍是孟慎廷在为她铺路,铺一条逃离这片废墟围城,得以喘息和重活的路,她不能踌躇,她要走上去。
  只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孟慎廷主动对她松开手指的这一刻,她对他的心痛会反而飙升,又为什么,她对他的悸动也轰烈到前所未有。
  机场大厅外面灯火通明,已经接近深夜,这个时间段没有航班出发到达,运营车辆都隔得很远,玻璃大门外的停车坪上只有两辆车身漆黑的大型商务,庞然巨兽般蛰伏,静静敞开着车门。
  崔良钧焦急地站在车尾,不敢朝里多走一步,等见到孟慎廷身影出现,再一看梁小姐就在旁边,眼睛红肿低着头,颠沛中本该凌乱的长发已被仔细理顺,他只当人已经安全地找回来了,往后可以太平,丝毫没多想,立即迎上去。
  他看着孟慎廷垂在身侧的伤手,紧着嗓音说:“少东家,医生我找过来了,就在那边等着,无论如何,您把伤处理了,里面还有很多玻璃渣,得多疼,拖长了怕是嵌得更深了。”
  这只手一路上速度疯狂的开车,方向盘都沾满了斑驳血迹,看得人心惊肉跳,崔良钧扬手让医生赶快靠近,医生隔着距离一见那副伤状,下意识蹙眉,吸了口冷气。
  实在触目惊心。
  孟慎廷似乎失去了痛觉,他目光稠重,里面深黑的海啸早已扑满瞳孔,不能再看出是否有波纹,他语气过分平静:“不必了。”
  他没有看过伤手一眼,就像那些反复因为力气失控而渗出鲜红的裂口根本不存在,只是略微侧过头,视线慢慢停在梁昭夕通红的眼眶上,他一个眼神,稍一碰触,就割得她皮肉钝疼。
  “路上那两辆车处理干净了,该清扫的,该移交的,你都不用操心,沈执一个小时前被带回他的队里,梁先生也送到了京市,你呢,想怎么回去,还能不能与我同乘一辆车。”
  “如果不能,”他沉声,却盖不过那些咽喉充血的哑,“让钧叔送你,坐另一辆。”
  崔良钧本来急得要命,眼下错愕地愣住,大气不能喘。
  梁昭夕抬了抬头,泪还未尽,遮蔽着眼珠,朦胧撞上他双瞳:“你先处理伤口,才能谈这些,否则我不走,我就待在这儿了,你处理完,我跟你同一辆车,可以吗。”
  她多清楚孟慎廷在这世上唯一能受谁威胁,她多恬不知耻,到这时还在行使他赋予的特权。
  她固执地望着他,不肯让步:“你让医生看伤,把玻璃挑出来,上药包扎好,我们再走,行不行。”
  他隔得并不远,可身上裹着夜风,气息太过冰凉肃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时,浑身就在难以自抑地发颤,到现在颤意更浓,她掐住手臂,学他曾说过的话,哽着问他:“孟慎廷,要我求你吗?”
  孟慎廷迎着她扯了扯唇:“昭昭,不需要管我,不需要试图弥补我,你让我的手包得再细致,也治不好我,不如彻底转身,别再看我了。”
  梁昭夕不再出声,就孑然一身地垂眼站在那里,攥着双手,对抗般纹丝不动。
  孟慎廷阖眸,经过她身边走向车门,终是遂她的愿,低声吩咐:“让医生上车。”
  商务车的后排空间充足,梁昭夕没有坐在座位上,她曲着膝,紧张地半蹲在孟慎廷腿边,手中举着一盏医疗应急灯,灯光雪亮,把他手掌的伤口照到一览无余,医生皱着眉坐在一旁,镊子不断剥开他伤口,在深处翻找着尖锐的玻璃渣。
  车里光线有限,应急灯不带支撑,也不能稳固地放在合适位置,梁昭夕自己要求用手举起来,她也就避无可避,眼睁睁望着孟慎廷在忍痛。
  医生来得匆忙,也没想到伤这么重,没带麻药,只能硬取。
  梁昭夕没有勇气去看孟慎廷的脸,她满头冷汗,怔怔盯着他狰狞的裂口,黏成缕的睫毛扑簌,举灯的手也在无意识摇晃,快顶不住时,她手腕蓦地被一把握住。
  他手指间有汗,很冰,把她抓得极其坚固,她又举得稳了,像整个身体都钉在这唯一的支点上,却不敢抬头望他一眼,缩着自己,不去碰他。
  孟慎廷两只手受着不同的凌迟,一只由器械,一只由昭昭。
  他如同末日般紧紧攥她,目光沁血,停止在她头顶,不能向那张苍白的脸再近一步,不能再越雷池。
  伤包扎好后,医生如蒙大赦,早早下车,梁昭夕手腕泛出一层瘀红,她捂着,不出声地坐到孟慎廷旁边位置,倚靠着车门,额头贴在冰凉的窗上,看着前排挡板升起,把空间隔绝,看着车启动,驶离云山机场,返回她千辛万苦逃离的京市。
  接近午夜,高速上也车流寥寥,每隔几米有灯照射,映进梁昭夕眼睛里。
  她从车窗的反光中盯着孟慎廷的侧影,他恍惚的,不真切的,镜花水月的映在她瞳孔,偶尔清晰,偶尔消散,像一场她本不配得的黄粱美梦,如窗外夜色一样浮光掠影,她挥霍消耗蹂躏之后,终究满脸泪地睁眼醒来。
  醒来,就再也回不到这场梦里了,这段路途到头,她将与他彻底诀别。
  梁昭夕用指尖碰触车窗,轻点着孟慎廷凌厉的侧脸,弯弯唇,想笑一笑。
  她何其有幸,有过这么天雷地火的一场,假如不是这样相遇,假如她当初在小公园里更清醒一点,把少年的脸仔细描摹,在他手臂间铭记住他的五官气息,假如她这么多年中哪怕一次停驻回头,望一望身后的阴影里,笼罩她的那双眼睛,假如她在他车窗降下,递出伞,让她不要再出现时,抓住那只如玉如竹的手,他是否不会遍体鳞伤。
  可她与孟慎廷,没有假如。
  京市到云山,出来时总嫌太长太远,唯恐迟慢,返程时,又觉得车速快得人惶恐,她想喊钧叔慢些,想让高速限速再严格些,可外面闪过的夜色明明悠缓,根本算不得多快,她讨厌明亮的路段,灯光太闪,晃着车窗,看不到他的投影,经过昏暗处时,她目不转睛,把里面灰蒙的身形纳入眼底,刻上痕迹。
  孟停,这条路突然变很短。
  孟停,钧叔开车是不是一直这样急。
  孟停,你睫毛里怎么有光点在闪,好像泪一样,是不是我眼睛不好,看出幻觉。
  车在凌晨驶入京市,繁华首都,再晚仍有车水马龙。
  随着街景熟悉,梁昭夕嗓子被棉花堵住,呼吸越来越阻滞。
  孟慎廷睁眼,望着车里昏暗的虚空开口,声音磨砺得低沉晦涩:“出租房不要住了,上次给你的房子,你搬过去,当是我对你提出的唯一条件,那套房子,本身就是买给你的,里面需要的都备齐了,你今晚暂住,你的东西,明天我让人送过去,不用担心,我不会出现。”
  梁昭夕干涸地张了张唇:“好。”
  他镇定地,冷静地交代:“你的工作室,投资照旧,对外的运营合作我不再干涉,随你心意,你自己的钱收好,别往里砸,什么时候资金不够用了,跟钧叔联系。”
  她死死盯着窗口,嘴唇上碾出牙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