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陆判
何非虚接过这两张纸,凝神聚气,反覆仔细端详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有些不確定地摇了摇头:“这纸上——並未残留玄渊的气息,这字跡也断非玄渊所写。不过——”
崔九阳见他话锋一转,不由急切地追问道:“不过什么?”
何非虚陷入沉思,一边缓缓说道:“不过,我倒是听玄渊提起过,我当初询问他的名字,是他能够在这阳世间残存的根源。
但他若想长久地在世间自由活动,重聚力量,就必须有人成为他的神民,专门为他设立祭坛,进行祭祀供奉。
我本身对阵法一道也略有涉猎,你给我的这两张纸上所绘製的,確实是一种祭祀阵法。
只是,这阵法的祭祀对象並非寻常所指的上天神灵,而是指向某个极其遥远、未知的存在。
若这两张纸是在其他地方出现,我定会认为这是某些妖邪之辈用来哄骗那些愚味无知之人,祭祀邪神所用的阵法。但——”
他加重了语气:“但若是这两张纸出现在泰安城的任何一处地方,那我便不得不怀疑,这或许真是玄渊的手笔了。
毕竟,除了他这位被封印的山主』之外,这世上,恐怕再难有哪个邪神,敢在泰山府君的眼皮子底下,行此祭祀之事了。
何飞虚也不能確定这两张纸是不是玄渊搞出来的,只不过他怀疑玄渊能够做到就是了。
崔九阳接过何非虚递迴的纸,细心叠好,用布包妥帖,收入怀中,沉声道:“我跟虎爷曾在阳山也见过类似的两张纸。既然您说並非玄渊所写,那我与虎爷就得再琢磨琢磨,是否还有其他势力在背后兴风作浪。”
何非虚心中略感不解,不明白崔九阳为何对这两张纸如此看重。
虽说纸上的祭祀之法確有神妙之处,但与府君和玄渊之事相较,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正事谈毕,崔九阳本不愿过问他人私事,但如今何非虚已捲入这潭浑水,不问清楚终是不妥:“何先生,不知能否告知,当日您为何会被放逐到玄渊山?”
何非虚闻言,面色微沉,幽幽嘆了口气:“实在是我与玄渊產生了一些意见分歧。
玄渊生性逍遥不羈,你只看他从封印中泄露出的几丝力量,便已让泰安城及周边妖鬼横行。
若他日他一旦解脱封印,有了与府君抗衡的实力,必然扰乱天地阴阳秩序,使生者不得安寧,死者祸乱眾生。”
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我曾规劝他,泰山府君是何等人物?能容他泄出些许力量,说不定是顾念昔日兄弟之情,有意让他透出些意念,看看他这些年是否有所悔改。
倘若他能悔改,府君或许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在天地间逍遥,总好过被封印在玄渊山,做个铁山上的孤寡。
若他执迷不悟,府君说不得便会再次將他镇压,届时,恐怕连一丝神念也休想外泄了。“
“我这般苦劝,玄渊自然不爱听。”何非虚苦笑一声,“他被封在玄渊山不知多少万年,好不容易从严密封印中透出些许力量,便以为全凭自己的智慧手段,从不感念府君可能存有的兄弟之情,反而觉得府君心狠手辣。”
“我再三劝他莫与府君作对,终是触怒了他。”何非虚眼神中带著一丝惋惜,“也不知为何,自从他化为半人半白骨之躯后,性情便大变。
此前他虽崇尚自由洒脱,却也非穷凶极恶之辈。
可那之后,他心性中多了一丝狠戾,且日益滋长,与我当年在三观山中初遇他时,已判若两人。”
“当日你们二位来得月楼寻我,为那托马斯治病,我便知晓,他的事情定然败露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转天你们就又回来得月楼找我,我心知不妙,便立刻跑了。
我本想去寻他,告诫他府君摩下已查到他的蛛丝马跡,劝他收手。
可他那时却似有恃无恐,再也听不进我的劝阻,甚至动了怒,派出手下几个厉鬼,將我放逐到了玄渊山。”
三人又敘谈片刻,却都对后续之事感到茫然无措。
崔九阳与虎爷原本不知玄渊之事时,心中尚有查清真相、稟报阴司的篤定,只是此时已经知道原来是此等大事,心中也是惶然。
何非虚就更不用说,他本就是白鹤山庄中小小一个鹤妖,无端的交了个朋友便是府君同胞兄弟这种顶天的大人物,还偏偏是个与兄长不合的强硬弟弟。
如今看来,阴司高层恐怕早已知晓玄渊欲破封而出这桩天大的事,只是此事极为隱秘,並未外传。
无论如何,二人既得了阴司指令,此刻理应回命。
只是事关重大,甚至牵扯到府君本人,若用腰牌直接传信,恐怕有违府君控制消息传播的原意稳妥起见,至少也应回到府君道场,当面向府君匯报。
何况当日调查得月楼之事,本就是府君降下的指引。
何非虚作为重要人证,自当隨他们一同前往府君道场。
只是他心中不愿同去。
他之所以將此事告知二人,一来固然是被玄渊伤透了心,二来也是念在与玄渊昔日的交情,不忍见他一条道到。
崔九阳与虎爷不好用强,只不过九阳最终还是將何非虚劝了回来。
“你若不去,恐怕无人能在府君面前替那玄渊求情。
你既然是他的朋友,自然应当隨我们一同前往泰山面见府君,起码要將你与玄渊的事情详说完整。
这样既能够作为我兄弟二人的人证,也能劝府君惦念兄弟感情。”
三人用过早饭,便即刻向泰山进发。
事情紧急,已不容他们缓步登山。
三人当即施展法术,在泰山荒野的崎嶇山路上疾驰而上,不多时便抵达了府君道场的光门之外此时虽非晨昏交替、阴阳交割之际,无法借天地之力自然进入道场,但虎爷身为鬼差,乃是阴司运行中重要基石,自然凭藉腰牌开启光门。
府君道场的公务小楼中,本就有诸多鬼差处理日常事务,他们与虎爷的区別,不过是不能隨意在人间行走罢了。
三人进入府君道场,迎面便是通往殿前广场的漫长石阶,浮空长明灯照耀下,石阶显得高远而幽邃,好似伸长到夜空中去。
道场內,三人不敢再擅用法术,只得拾级而上。
行至阶梯尽头,却见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静立於此。
崔九阳眼神一凝,悄悄扯了扯虎爷的衣袖:“虎爷,你看那老者,不正是上次接引我们的那位陆图陆书案吗?”
虎爷也已看清,转头压低声音对崔九阳道:“他上次穿的不是最低级的绿色官袍吗?怎么才几日不见,竟换上了一身鲜亮威风的红色官袍?“
崔九阳何等伶俐,心中一动,瞬间恍然大悟。
能在府君道场內身著红色官袍的,寥寥无几,其中姓陆的,便只有那位陆判了!
陆判乃阴司四大判官之一,位高权重,几乎是仅次於府君的核心人物。
上次他们兄弟二人前来,竞是这位大人物亲自接待?他们何德何能,值得陆判屈尊?
念及此处,再联想到他们在泰安城所调查之事与玄渊息息相关,崔九阳心中豁然开朗:原来他们兄弟二人早已被陆判官选中,成为了调查这些隱秘之事的人选。
他们初出茅庐,在阴司中毫无名气,却又具备相应的本事,正是执行这种不可宣扬任务的绝佳人选。
想到这里,崔九阳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敢情当日是被这位判官老儿摆了一道,打了个哑谜,让他们在泰安城里好生折腾了一番。
这位陆判官,心思当真是深沉。
不过,转念一想,能被陆判这等人物“算计”,似乎也並非坏事,反而隱隱有种“荣幸”之感。
三人连忙疾步上前,向陆判躬身行礼。
陆判抚须而笑,声音洪亮:“哈哈哈哈,九阳与担山此行辛苦。
你们此番探查的结果,我已尽知。九阳聪慧,担山踏实,若非九阳自有机缘,本也该在阴司谋个好出身。”
这几句话,竞是对崔九阳和虎爷的直接讚许。
崔九阳心中那点因“被算计”而產生的小小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他小时候看《西游记》,总觉得判官不过是戏台上的配角丑角,可如今细想,那是在齐天大圣面前。
猴哥眼里,谁还不是个丑角?
可在这现实的天地阴阳之间,阴司判官手握赏善罚恶、掌管阳寿的大权,地位尊崇无比。
府君又时常不管俗务,诸多事务皆由判官们决断。
崔九阳听得陆判夸奖,连忙再次拱手行礼:“陆判官谬讚了!我与虎爷不过是误打误撞,侥倖查清了些许眉目。
只因事关重大,不敢用腰牌传信,这才前来道场打扰。“
陆判轻轻摆了摆手,神色依旧和蔼:“不必多言,我已知晓。你们且隨我来,去见府君。”
陆判言语间虽满是勉励,神色也颇为温和,却始终未曾瞧一眼站在一旁的何非虚,也不知他心中对这位玄渊的旧友究竞是何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