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內,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巴赫那具肥硕的躯体瘫在地上,像被放了血的肥猪,再没有任何动作。
窗外那片白色地狱,依旧在缓慢地翻腾、冒泡,腥臭的气味仿佛凝聚成了实质,压迫著每个人的神经。
一眾债权人互相对视著,通过眼神確认著对方的想法。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精明的投机者,永远在晴天里爭相递上最华美的绸伞,也永远会在第一滴雨落下时,比谁都更快地收走它。
而现在,卡洛琳掀起的这场风暴,在他们眼中已然雨过天晴,天空甚至掛上了用黄金铸成的彩虹。
最先动起来的是王都银行代表,邓肯。
这位自称是卡洛琳父亲好友的男人,脸上的血色以一种戏剧性的速度恢復,甚至透出几分不自然的红润。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褶皱的领结,快步走到卡洛琳面前,深深地鞠躬,姿態谦卑。
“卡洛琳,我的孩子......不,钱寧会长。我......我早就知道,您绝非池中之物。这......这简直是神跡!是我主亲自为您降下的恩典!”
可卡洛琳並没有回应,她静静地看著他,直到邓肯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笑容都僵在脸上。
然后卡洛琳才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但整个大厅都听得清清楚楚:“邓肯叔叔,你刚才说,巴赫先生的条件虽然苛刻,但……”她故意停顿,学著邓肯之前的语气,眼神里全是戏謔,“……但什么来著?我忘了。”
邓肯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冷汗浸透了华贵的领口。他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需要他“提携”的晚辈了。
她要开始清算了。
卡洛琳再环视全场,对著那群刚刚还想吃肉的债主们,用一种近乎施捨的语气说:“金帆商会的信誉,是用胜利铸就的,不是靠各位的同情。
“弗里曼,”她甚至没有回头,“把我们的『新合作框架』分下去。愿意签的,留下。不愿意的,会计室在楼下,结清旧帐,门在那边,不送。”
弗里曼马上走上前,对著那些债权人,用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態宣布:“请各位排好队,会长的时间很宝贵。”
其他几位商会高层,呆立在人群外围。他们看著被眾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卡洛琳。他们的脑海中,依旧迴响著自己不久前那些“止损”、“收缩”、“放弃”的言论。
此刻,那些话语听起来是何等的愚蠢和可笑。
......
另一边。
错锚港的山腰別墅里。
赫克托·埃斯特一直静静地站在那架昂贵的黄铜望远镜前。
他把港口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从金帆商会的人倾倒药剂,到整个港口的海水像煮沸的粥一样沸腾起来。
他看到了那些被他寄予厚望的“灾星”,是如何像被硬生生挤出来的脓包,丑陋地脱离船体,然后在水中炸开,变成一团团碎屑。
那不是死亡,那是......处决。
对,就是处决。
赫克托那双挑剔的眼睛能看出来,那些东西的死亡是有序的、统一的,它们在同一时间接到了自尽的命令。
他那幅完美的,即將完成的“无声毁灭”画作,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最粗俗的顏料从中间泼了过去。
他慢慢直起身,放下瞭望远镜。
脸上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转身,走到房间中央,那里放著一尊价值连城的古代女神像。
他伸出手,用指尖温柔地拂过女神冰冷的脸颊,像是在安抚自己的情人。
“意外......”
他轻声说,像是在嘆息。
“我一生最厌恶的就是意外。”
他从一个天鹅绒衬里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套......修復古代壁画用的微型刀具。
然后,他走回自己最珍爱的那幅描绘著“舰队与风暴”的油画前。
他在刀具里挑挑拣拣,选了一把最细的,像探针一样的刀,对著画布上那片象徵著“灾星”的阴影部分,开始用绘画大师的专注,一片一片地把那块画布的纤维挑断,挖出来。
呲……呲……
那声音轻微,却让人头皮发炸。
他不是在发泄,他是在“修正”。他要亲手把这个被“意外”污染了的“瑕疵”,从他的世界里,一点一点地挖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乱,几个心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几个人撞在一起,爭先恐后地喊著,声音乱成一团。
“大人!完了!市场崩了!金帆商会宣布恢復运力!我们手里的契约全成了债务!”
“海狼那群叛徒!他们拿著保底契约来要钱了!我们根本不可能有货给他们拉!硬著头皮配货只能赔得更多......我们的资金炼......”
“那群设计师......全部都跑回去了!还把我们『破浪者』的图纸......当投名状交给了卡洛琳!”
一连串的噩耗,冰雹一样砸过来。赫克托却恍若未闻,他依旧背对著眾人,专注地用小刀割著他的画。
那细微的节奏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恐慌。
直到他把那块“瑕疵”完整地挖下来,留下一个突兀的空洞后,赫克托才停下了手。
他吹了吹刀尖上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发现新玩具的语气,轻声问:“那个乡下草药师......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下愣住了。
都火烧眉毛了,您问这个干嘛?
赫克托缓缓转身,脸上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极度兴奋、病態的笑容。
他眼睛亮的嚇人:“我对他很感兴趣。他不是用蛮力杀死了我的『灾星』,他……教会了它们一种新的死法。他没有遵守我的规则,而是强行写下了一条新的规则。”他舔了舔乾涩的嘴唇,笑容病態而兴奋,“我对他很感兴趣。他不是草药师,他是我这幅完美作品上……唯一的『污点』。”
赫克托把那柄小刀递给手下,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
“去找到他,但不要伤害他,请他来我的画廊做客。我想......亲手解剖一下他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