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好哑,比之前发烧重感冒的时候还要严重,像是老旧破损的风箱,每一口气都摩擦著喉管。
就连他身上的气息也不一样了,白檀香被浓重的消毒水味掩盖下去,变得好微弱,好难捕捉。
越綾很喜欢裴商身上的味道。
每次头痛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只要窝进他怀里,就好像躲进了避风港,什么魑魅魍魎都不能侵占她分毫。
可是现在,哪怕她贴著他胸口,扒开他的衣领去闻,也只能闻到浓重到熏人的消毒水味。
还隱约夹杂著……腥甜的血腥气。
裴商身上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味道。
所以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似乎察觉到越綾的反应不太对劲,裴商任由她扒著自己衣领,凑过去蹭了蹭她的额头。
“怎么了?”
越綾喃喃自语:“你身上味道好奇怪……”
裴商顿了一下,反应如常道:“是吗?”
“我去洗个澡,让自己香起来,好不好?”
越綾只是看著他,没有回话。
你在避重就轻。
你明明那么聪明,明明知道我想问什么,可你就是不回答。
甚至到现在,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裴商安静等了一会儿,见越綾还是一语不发,他便抬手托住她的腰,把她往浴室的方向抱。
“一起洗?”
果不其然,越綾开始挣扎起来:“我不洗,放我下来。”
挣扎间,她偏开头,露出白皙修长的侧颈,弧度像一枝秀丽的枝。
裴商的眼睛在那里停留一瞬,又收回,把越綾放了下来,倾身吻了吻她抿起的唇。
他唇上的味道有点发苦,嗓音也苦苦的,有些说不出的发沉。
“我先去洗澡,等会儿陪你?”
越綾嘴巴抿得更紧,看著他的背影进入浴室,才鬆开捏得紧紧的手指。
她抬起发僵的指尖,摸了摸脖颈,眼神有点迷茫。
你连我身上沾染了別人的气息都没有发觉吗?
还有脖子上的牙印,明明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到吗?
裴商,你到底怎么了?
无论被脑海里的幻象折磨得多难受,越綾都只是咬牙忍著,不服输地抵抗。
这是她头一次產生如此惶恐不安的感觉,因为裴商的变化。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越綾还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却已经先一步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
而浴室中。
在將浴室门关上的一瞬间,裴商便再也支撑不住,抬手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顏色发污的血。
那血被他忍了太久,以至於吐出来之后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
血跡染红了他苍白菲薄的唇角,一部分血渍顺著下巴往下流,恍惚间,有种似魔似妖的靡艷感。
裴商缓了一会儿,抬手神经性颤抖的指尖,揩去唇角的血,闭了闭眼睛。
有了无垢草,他便可以每天不间断的试药,但无垢草可以吸走他体內的药物,却无法消弭药物带来的副作用。
呕血,眩晕,肌肉痉挛,粒细胞缺乏……甚至还严重影响到了他的五感。
听力、视力、嗅觉乃至平衡,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这种下降是否是可逆的,之后能不能恢復,到现在还是个未知数。
裴商垂了垂睫毛,凭著记忆拿到毛巾,没有叫佣人,自己去擦地上的血跡。
因为他看不清楚,血跡乱七八糟弄了一手,將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都染脏。
裴商便一遍遍擦,直到地上和手上的血跡都被擦得乾乾净净。
但是味道还在,越綾很不喜欢这个味道。
裴商缓缓拧紧眉梢,拿过洗手液反覆去洗,將原本温润细腻的手掌皮肤都搓得发红。
但不管怎么洗,那血腥气却总是如影隨形,怎么都无法彻底祛除。
脾性再好的人也忍不住显出些许暴躁来。
裴商忽然一拳砸在大理石墙面上,手指关节被蹭掉一块皮肉,痛感刺激麻木胀痛的神经,令他被反覆折磨的大脑终於恢復一瞬间的清明。
他闭了闭眼睛,垂下来的手腕间缠著厚厚一层纱布,那里是血腥气的来源,也是无垢草接种生根的地方。
丑陋可怖,狰狞诡异。
长在他身上,令他也变得噁心起来。
裴商轻轻吐出一口气,蜷缩指腹摁了摁胸口的位置,將所有躁动失控的情绪一点点全部按回去。
从浴室出去,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
越綾已经躺在了床上,裴商掀开被子,从背后將她拥住,双手环著腰,將她向后按在自己怀里。
越綾闭著眼睛,挺翘的鼻尖轻轻耸动。
裴商顿时有些紧张地问:“味道……还很难闻吗?”
“不难闻。”
越綾顿了顿,说道:“但还是有股血腥气,你是不是背著我在做什么事情?”
“確实。”
裴商居然坦然承认了。
越綾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身体都僵硬了下来:“你……”
一只缠满纱布的拳头却伸到了她眼前,指腹在她眼睫轻轻摸了一下。
“手受伤了,一直在流血。”
所以才会有血腥气。
越綾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气,紧皱著的眉头却一直都没有放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很入迷。
裴商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越綾的反应,有些失落地敛下了睫毛。
他抿著唇,又把自己受伤的手往前送了送,几乎贴在越綾眼前,她长长的睫毛就要扫到纱布边缘。
直到这时,越綾才终於反应过来,双手捧住裴商的手腕,在他拳头上轻轻呼了一口气。
“不痛。”
裴商紧蹙著的眉心终於缓缓放开,眼睫雋秀,显出一抹笑痕。
“不痛。”
只要你好,只要你笑,我就不痛。
关灯的同一时间,越綾再次被裴商抬手抱住。
他將她压在柔软的被褥深处,与温柔的语气截然相反的是他粗暴亲吻的动作,好像要把她整个吃进肚子里。
似乎只有这样,才永远不会有人来夺走她。
越綾的脑子原本乱糟糟的,充斥著许多理不清头绪的念头,可渐渐地,她被亲得体温升高,眉眼迷离。
那些纷杂的思绪也被情慾煮得沸腾,化开,最后变成眼睫上一抹湿润的水汽,將掉不掉。
她的一颗心也將沉未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