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生气的后果就是——
他想要当场掀了这相亲宴的桌子。
他可没那么伟大,牺牲自己一人,看其他人成双成对,你儂我儂。
大概是谢云祁眼底的幽怨太过浓郁,楚青鸞似乎也意识到这事有些理亏,微微偏移了目光。
片刻后,只见她亲自执起茶壶,先是替谢云祁斟了一杯,然后再轮到自己。
她双手持盏,起身,郑重地向谢云祁行了个学生礼。
“太傅,这一盏茶,是本宫的赔礼。”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带著难得的诚恳:“此番是本宫思虑不周,谢氏百年清誉,太傅违逆祖训相助,本宫却未能周全,是本宫的不是。”
茶水氤氳,映照著她沉静的眉眼。
谢云祁並没有立即接过,而是目光沉沉的盯著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楚青鸞保持著敬茶的姿势。
他回想起她小的时候,虚心求教时,也是这般姿態。
端庄,敬重,却带著明显的距离。
他的黑眸有些发沉。
“本宫知道,谢相不缺权势地位。”她抬眸直视他,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软,“所以这份赔礼,是本宫欠你的一个人情。”
说完,她將茶盏又往前递进了半分,“它日太傅若有需要,只要不违背道义,不伤社稷,本宫,必当相报!”
谢云祁目光灼灼,落在她那一张一合,嫣红的唇上,喉咙有些发乾。
他终是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上摩挲,“殿下明知,臣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本宫知道。”楚青鸞收回手,神色恢復平静:“但太傅也该明白,有些事,强求不得!”
谢云祁凝视著她,眼底暗潮翻涌。
强求不得吗?
那若是他非要呢?
终於,他忽然轻笑一声,仰首將茶饮尽:“好一个强求不得!”
“那臣就等著看看,殿下要如何还这个人情。”
谢云祁在心中冷笑不已。
要用的时候,一口一个谢相,发现自己理亏,又一口一个太傅。
呵!
他胸口的那股无名火又开始窜了上来。
……
殊不知,二人在水榭执茶相饮的一幕,很快落入了一双阴鷙且危险的眼睛里。
人群之中,有个容貌普通,衣著不显的年轻男子,此时正一瞬不瞬的望著水榭的方向,在见到楚青鸞亲手执茶相敬的那一刻,此人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云砚?云砚?”
同伴见他失神,忙提醒他:“这里是公主的宴会,你可千万得当心,別出了岔子。”
云砚——不,应该说是易容改扮的齐彻,缓缓鬆开紧握的拳头,任由瓷片从掌心滑落。
“无妨。”他低声道,声音已经恢復成云家庶子应有的怯懦:“只是……不小心失手了。”
他这次是顶替云家嫡子前来赴宴,按理说他是根本没资格来参加琴会的。
可就在云家嫡子出发前夕,突然闹肚子腹痛,於是家里人便想著,反正是给公主当面首,云砚这庶子生得又还不错,若能得公主相中,將来对家族也是一个助益。
於是,一番权衡之下,云家便將云砚送上马车,顶替云家嫡子前来赴宴。
一旁的同伴不疑有他,还主动递来帕子:“你可得当心些,虽说云家如今式微,但到底是世家出身,今日你若能得哪位贵女青睞,又何愁没有將来?”
同伴也是个家中不起眼的庶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被哪家千金小姐给相中,藉此傍上一个强大的助力。
齐彻垂眸,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戾气。
云家庶子这个身份,是他精心挑选的。家道中落,无人问津,却又勉强能够格出席这等场合。
他甚至还在手臂內侧刻了一个和云砚一模一样的胎记,连声音也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是啊,若能得青睞……”
他喃喃地重复著,目光却又飘到水榭那边,那里,楚青鸞正和谢云祁在低声说著什么,二人仿佛自成一片天地,谁也无法介入。
这一幕,让齐彻顿时如遭重击,袖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
为了今日能在琴会上大放异彩,他苦练了整整三晚的琴,指甲都磨出了血。
可现在,楚青鸞却宣布,不选夫,只组局给大家相看。
这如何能成?
那他精心准备的这一切,岂不都要泡汤了?
“公子可要去试试那边的飞令?”这时,一个侍女上前来相询。
齐彻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隨即露出谦逊的笑容:“在下才疏学浅,这飞令恐怕——”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喝彩声。
只见那飞令擂台上,户部侍郎之子赵白宇正摇著扇子,故作风流的道;“春风得意马蹄疾——这『疾』字该当作何解?在座的诸位可有高见?”
齐彻目光一凝。
这赵白宇正是太子的党羽,今年的新科进士,平日里没少欺压他们这些寒门学子,此番又故意在琴会上大出风头,想来也是想要引起公主的注意。
果然,齐彻回头看过去,只见楚青鸞已经离开水榭,前往高处的看台上。
齐彻垂下眼睛,眸光一暗。
再抬头时,只见他整了整衣襟,突然扬声道:“赵公子此问甚妙。不过在下听闻,上个月赵公子在醉仙楼纵马伤人,倒確实深諳这『疾』字的真諦。”
话落,全场霎时一静。
而赵白宇则脸色骤变:“你是何人?竟敢当眾跟本公子叫囂!”
“云家云砚,新科进士。”齐彻不卑不亢地道,隨即转向主座的方向,“殿下明鑑,这『疾』字在《说文》中,有『急速』与『病痛』二解。赵公子方才所吟,怕是用错了典。”
楚青鸞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辩驳吸引了注意,“哦?此话怎讲?”
齐彻心中一喜,忙敛下眼底的痴妄,微微拱手:“回殿下,此句本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乃是描写登科后的欣喜之情。
若是用在纵马伤人的场合,则怕是有辱斯文。”
话落,席间顿时响起几道轻笑声,赵白宇气得脸色铁青,用扇子指著齐彻,“你……”
“云公子果真好学问。”楚青鸞淡淡的道:“既如此,不如就以『疾』字为题,续一首新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