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坠落的伊卡洛斯（5k）
今夜的月光，是破旧绒布上浸透的淤血。它百结千缠地从夜色布匹的每一个空洞泄露，倾洒在龟裂的大地上。將那一块块淒凉的小山、废旧建筑、机械残骸染成了血。
广的戈壁滩在月光下舒展成一片银黑交错的餐餮之海，仿佛吃人不吐骨头的饿兽。
扑通！
夜幕下的废土。百合一个不注意，被一块碎石绊倒，跌坐在地。
碎石子与沙砾磨破了她的膝盖，艷丽的血液缓缓渗出。
“好痛·—”
撕裂般的疼痛令她眯起眼睛。她低头盘著腿，查看带著沙粒的伤口。
但很快，夜空中的盛景又让她將疼痛拋之脑后。
漆黑的天穹被一道炽白色的流光撕碎成了两半，仿佛古老羊皮卷的燃烧。
百合距离那道光预计的著陆点已经很接近了，因此能看得出更多的细节一那是他正陨落的身躯。
那本该流淌圣光的六翼，一片片地在夜空中折断，留下一长串白金色的焰尾。
他那浩大的体躯包裹在赤红色的扭曲空气当中，体型逐渐缩小，那头白髮也无力地挥散著，变回黑色的短髮。
废土的狂风灌入他的白袍，令他的身形变得扭曲。
纯粹的洁白，正逐渐被废土的黑暗吞没。
那道坠落的影子，从晚空跌向地表。
“前辈.“”“
百合咬著牙关，快速从地上站了起来。
甚至连纳米服上的沙尘也没时间去拍，任由膝盖上的伤口滴落嫣嫣血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呼呼呼呼呼狂躁的风声。
林昱感觉，自己在做梦。
梦中的自己，在下坠。
他看著逐渐变得迢遥的夜空，也不知道后背究竟是大地还是宇宙。
身边的翅膀像是伤口脱落的，掉落向他目视的晚空，与月夜融化到了一块儿。
可以说，这幅夜幕也有他留下的一笔。
“废土的星空，意外地好看啊。”
林昱发自內心地感慨，缓缓朝著夜空伸手，试图抓住什么。
繁星如粒粒明珠，镶嵌在漆黑的幕布上，居然构成了一条流动的星河。
他的眼皮好像也在隨著他的下坠，逐渐变得沉重。
【你即將进入强制睡眠。】
系统面板跳了出来。
见到母主平淡的话音，林昱稍微打起精神“强制睡眠要是在战斗的时候强制睡眠，那简直是要他的命。
【请不用担心。你可以自选每天的睡眠时间，只需要保持8小时即可。如果有事发生，我会叫醒你。】
林昱终於鬆了口气，
“见你还这么平静，我应该不会死吧？毕竟，我还在坠落呢。”
他想了想，
“比如说，地上刚刚好有一块倒置的碎石，一下子把我捅死？”
【不会，请安心地睡一会儿。你目前还是二阶段，多出来的生命以及护盾值能够抵消坠落伤害。另外——】
系统面板顿了顿，
【金刚的阿尔法核心大概在你睡醒的时候，就能吸收完成。】
“好好好，靠谱。”
林昱彻底安心了。
母主代表的系统面板沉默了一会儿，面板上的字符变换：
【笨蛋】
仅是一个瞬间，消失不见。
昏昏沉沉的林昱自然是没有看到。
他趁著还有些意识的时候，顺势拿出了自己的记忆棒，以及胸间口袋里一枚三角形的碎片。
“呼———”
夜晚的废土有些冰凉，与白天有著显著的温差。
他轻轻朝著碎片哈了口气，让凝固的鲜血略微融化。
擦去掩盖了鱼型符號的血渍，將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
“我为你报仇了吗？事先声明，我真的很努力了。”
他抬手，將刻画著鱼型符號的碎片与月光对上，
“要是你觉得不够解气，可別赖我啊。”
林昱勾了勾唇角，
“不满意的话，就从地狱里跑出来捶我吧。”
他的余光，已经能看到废土里起起伏伏的小山了。想必，是快要到达地表了。
他挥动著最后几只翅膀，卸去大部分的惯性与重力。
虽然母主说了没事，但林昱怕疼。
他看了眼四周，明白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片空地。
这算不算魂归故土的一种？
他朝著自己的记忆棒看去。
林昱不禁有些好奇，现在自己的记忆棒记载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內容。
“算了，醒了再说吧。”
他打了个哈欠，將记忆棒与空投仓碎片收拢到了一块儿，背后的失重感骤然消失。
隆一一！！！
强烈的撞击瞬间將他残余的几只翅膀打的稀碎，化作了玻璃制的碎片。
他皱了皱眉。
还好，不算疼。就是碎石子有点儿扎背。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用最后的力气找了个还算舒適的小角落。
林昱能感觉到，意识沉重得像是跌入水里的船锚，就连眼皮都有些睁不开。
“—怎么感觉和快死了一样？”
他本打算一觉睡到死。
意识都恍惚的时刻，林昱却听到了“噠噠噠”的脚步声。
步音很轻灵，主人的体重应该不高。同时还有些跟跑，有点像是受伤了的样子。
母主领域的面板好像跳了出来。
他懒得看，挥挥手就散去了。
嗒！
步伐声停住，世界清净了一会儿，又飘起了喧囂“**！**！！！”
林昱好像听到有人在出声，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令月光下的废土像是一块块像素点他看到了站立在月光下的娇小靚影。
少女的身影在林昱的眼眸中模糊成了一片。
月色如纱，为她披上了一层婚纱，也为少女的轮廓打了一圈唯美的边缘光。
她膝上刺眼的血跡並未破坏掉这份美感，犹如撕碎的婚纱裙摆，添了英气。
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位少女就是他的后辈一一百合。
“百合，你没死啊？”
林昱平稳的呼吸停了瞬间。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百合的遗物还在自己手上。
总不可能，她真从地狱里跑出来吧？
因此，肯定是梦。
林昱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百合今天才刚刚离去，想必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也乐得听这位后辈说一说欠下的遗言。
“前辈，你不要死啊！”
林昱感觉，百合的嘴今天有点毒。
这位后辈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小袄来著，必然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因此，这就是梦。
百合一回到逃出生天的空地，就见到了躺在一处山壁脚下的林昱。
满是碎石的地上，还掉落著几片翅膀，像是融化的蜡般流成液体，消失在空气中。
她忙不叠地奔跑了过去。
他似乎也感受到自己的到来，略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百合，你没死啊？”
百合觉得前辈的嘴今天有点毒。
但看著林昱的憔悴，百合脑海中盘旋的一切问题，通通凝聚成了一句话，
“前辈！你不要死啊！”
她蹲了下来，著林昱的肩膀，豆大的泪水彻底撑破了眼晴，一滴一滴流淌在他的身上。
“不是都说好了，到了地表要好好照顾自己吗—而且，你在拓殖区帅气的样子呢？居然在后辈面前这么狼狈——前辈失格！“
一只手，缓缓搭在了她的脸蛋上。
粗糙的拇指柔软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顺著那只手，百合看到了林昱安详的面貌。
他说，“居然—还能再最后见你一面。”
“最后”百合不喜欢这个词，道出的话语抽抽搭搭，
“不要说这种话了你要食言吗？明明约定要一起去找伊比利斯了—”
少女的泪水顺著林昱大手的虎口，流到了他的手背。
他无力地笑著，
“抱歉啊，这些承诺，我不能和你兑现了。”
“不行——你必须兑现！而且，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比如，为什么你会有六只翅膀，你怎么会变成那样—”
林昱挑了挑眉。
梦里的百合知道得还挺多，
“为什么——·很简单啊。”
看著哭泣的她，林昱自然想要和这位后辈在最后多说说话。
“因为，我就是上古孽奇拔啊。”
啪！
山壁上，一阵微风吹过，吹得石子滋溜溜地滚落山崖，落到了百合的脚边。
百合睁大了眼睛，泪光都停滯在眼角。
胸腔仿佛有一口气，堵塞在那儿，让她全身都有些发闷。
“软？”
呆愣了半响，才吐出了仅有的一个字。
她下意识以为林昱是在开玩笑，想要再一次欺负她。
直到看见男人眼中稀疏且惩真的笑意，她才发觉.—
这好像是真的。
胸腔里的那股气，转瞬成了滚烫的怒气。
委屈，气愤，不解———
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心灵的静海，让心海掀开惊涛骇浪。
但他仿佛下一秒就会永远睡去的脸，就像是心海上空和熙的阳光，轻轻地將浪抚平。
犹如他在灭世洪水里对待自己的温柔。
“为、为什么——忽然要和我说这种事情？”“
百合的手，攀上了脸蛋旁林昱的手背。
一缕晶莹像是流星般滑落面颊，掛在下顎颤颤欲落。
百合发觉，自己好像不怎么生气。
就算是气愤，大多数的来源也是他瞒了这么久，而非上古孽奇拔的身份。
少女念及此处，心绪更加复杂。
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明明京来地表的目標，就是討伐上古孽奇拔。
明明，上古孽奇拔欺骗了她，而且还要在她的面京反去.
为什么，胸口，还有里面的机体核心就像是损坏一样地疼？
她闭上通红的眼，轻轻摇了摇头，
“而且—·既然你都瞒了我这么久，怎么不一直瞒下去？
林昱並没有回石她的问题，表情停留在安然的微笑上。
她不愿与这样的他对上视线，移开了脸蛋。
可当眼眸扫过了地面，恰好看到了他无力垂落的手中，握著的东西。
“那是空投仓的碎片？你拿著做什么？“
碎片似乎正好是先前刺扎在她腿上的那枚，鱼型符號旁还夹带著乾涸的血跡，
而她困惑之际，忽然重新看向林昱似笑非笑的面庞。
她的肩膀颤了颤。
她唇齿亦如面临寒冬般颤抖，彩色眼眸中的男人倒影逐渐蒙上了六翼，
“你是为了我？”
“.—”他没有回石。
而百合的泪腺，也彻底决堤，
她暗哑的喉咙耸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那一切的一切，藉由泪珠与责骂宣泄“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死了！区区一个上古孽奇拔，区区一个傻子前辈—一个只会欺负我的笨蛋！
“明明一直都在骗我，为什么不骗到底啊！你这个半途而废的混蛋！对我那么好做什么？人类不是你的敌人吗？！
“你这样、这样—我、我—
少女娇柔地抱怨著，脑袋靠在林昱的肩膀，紧紧抓著他大衣的衣摆，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了—
浙渐沥沥的小雨在她的脸下著，逐渐演变成了磅礴大雨。
而泪珠，一点一滴打湿了他的纳米服。
“因为，你可是我最宝贝的后辈啊。”
虽然他只有一个后辈。
林昱勉强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后，
“別哭了—·京辈现在可安慰不了你。””
“最宝贝的后辈”她念叻著这句话“居然到了这种关头，才对我说—.干嘛不早点？明明，我也对你——”
百合说到一半，话语停住，將自己的额头与林昱相贴。
二人的面庞贴近到尺尺之徒，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口风，
“不负责任—
她紧紧咬著牙关，
“明明在拓殖区和我整天念叨著『活下去活下去』。我还以为你很珍惜性命呢.”
林昱仍旧掛载著疲惫的笑，以无力的嗓音说，
“我又不是人机，也有七情六慾的。一个后辈对我那么好，我总不能眼睁睁看著你去反而不为你报仇吧？”
““.—傻瓜。”
百合听闻，破涕为笑，擦了擦鼻子抹在林昱的纳米服上。
他满头黑线，梦中的后辈果然不像现实，一点儿都没有小袄的样子。
林昱不禁吐槽道，
“这么好的梦境气氛全被你败坏了。”
“梦境气氛？”
百合微微一愣，不明白气氛为什么要加个“梦境”的京缀。
但她明白“气氛”是什么意思。
她这才发现，二人的面庞相距极近。
他们的额头贴著额头，鼻尖贴著鼻尖，各自都能感觉到对人的鼻息。
少女的脸蛋一红，下意识想要看向一边。
但她轻轻咬了下嘴唇，再次与林昱对上了目光。
百合的双手，放在林昱的脸颊两侧。
林昱看著她。
百合仿佛想要趁著他没反，顺带完成未尽的事严.
他思考的时候，系统面板闸他的余光里跳了出来。
林昱看了一眼面板的內容，
【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和我说去睡觉了吗？】
林昱也很想说：我不是应该在睡觉吗？
一时间，困顿的思绪如临大敌，瞬徒清醒。
不.他感觉现在的自己是最清醒的时刻。
当百合注意到他的目光时，发觉林昱的眼底似乎带上了.
浓浓的尷尬？
“后辈啊——我能最后求你一件事情吗？”他说。
““..—.你干嘛？什么叫最后？我不喜欢这个词。”
她吸了口鼻涕，鬆开林昱的面庞，压抑住泪光，
“说、说吧——“”
“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啊？”
百合好像有点儿没听懂。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伍觉，林昱的耳朵好像有点红，表情还皮笑肉不笑的。
林昱也自知话语的歧义，改口道，
“我想睡觉。”
正巧，强制睡眠8小时的困意笼罩心头，让林昱本就睏倦的眼皮更加沉重，
“...—·睡觉？”
百合闻言，也明白了什么，连忙抓住林昱的衣领，
“不行，求求你不要反—.好不好？只要你活过来，我什么都会做的林昱的嘴角抽了抽，
“我只是想睡一会儿。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另外，我虽然看上去像是快反了，实际上这只是能力的副作用，你不用操心。”
百合听到这里，倔强地抿了抿唇，看向林昱的目光更加温和，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少女凝聚的泪光潺潺徒，被娇嫩的手背擦去。
她的双眼逐渐坚定，
“我相信你。不远的未来，我们终会相见！”
你明白个锤子。
他懒得解释了，爱咋咋地，现在只想睡觉。
当然，林昱没有忘记百合的安全问题。
他仆白之契约递出，费尽所有力气说，
“这仆剑先借给你。
“你去希雍吧。去姐妹废品店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运气不好遇到孽奇拔也不要打斗，安全至上。明白了吗？”
林昱拼尽全力指向了某个方向之后，手落在了地上。
他当然也想过是否要让百合带著他走。
但百合併非战斗机体，战力对比地表的埃多斯式人只能说是稍高。
她一个人带著白之契约倒是有自保能力，毕竟爭荒者都能在废土行走。
但若是多了林昱这个拖油瓶，她必然要分出不少心神。
百合快速点点头，接过宛若遗物的剑刃，
“那我们说好了——有借有还。你一定要找我要这仆剑—好不好？
“好好好。”
他继续说，甚至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恳切，
“还有，希望我们以后再见的时候，我和你还会是前辈和后辈。”
他说完这句话，困意彻底浸没了他。脑袋一歪，失去了动静。
“京辈，京辈！！！”
在百合的惊呼中，林昱“寄”了。
片刻后，夜幕下的空地。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么—·我会在希雍等你的。”
握著白之契约的百合，面京多了个头堆。
她將林昱手头的碎片与记忆棒取走，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半响，她再次睁开眼睛，擦去眼角的泪光，
她看著手中属於林昱的记忆棒，將之视若珍宝，打算之后再查看。
隨后背过身，毫无迷惘地朝著希雍京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