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帮的人,比孙老头预料的还要早一天。
三匹快马,在村口捲起漫天烟尘。
为首的壮汉脸上斜著一道狰狞刀疤,从眉骨直贯嘴角,整张脸凶恶如鬼。
他就是刀疤刘。
宏村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门窗“吱呀”著紧闭,整个村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咸腥的海风,还在不知死活地吹拂。
孙老头和老村长,领著几个胆子大的男人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谦卑的、近乎諂媚的笑容。
“刘爷,您大老远来,辛苦,辛苦了。”
老村长搓著手,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
刀疤刘根本没看他,那双阴冷的眼睛在村子里扫了一圈,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王虎呢?”
孙老头连忙上前一步,將准备好的说辞倒了出来,添油加醋地描述著王虎如何不听劝,如何在风暴天贪心不足,最终被巨浪吞没。
刀疤刘听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等孙老头说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东西呢?”
老村长赶紧將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捧了上去,恭敬地递过去。
“刘爷,这是王虎出事前交给老汉保管的,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少了您这份孝敬。他……他出事太突然,我们也是这两天才敢出海,凑了些鱼卖了钱,这才凑齐了数。”
刀疤刘的视线落在了那钱袋上,没有立刻去接,眼神里带著审视。
老村长仿佛没察觉到那股压力,继续说道:“王虎没了,村里没了主心骨,大傢伙儿都慌得很。以后村里这边的份子,还请刘爷放心,我们宏村砸锅卖铁,也一定按时给您备好,不敢有误。”
他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把王虎的死定性为意外,又主动承担了上供的责任,姿態放得极低。
刀疤刘终於有了点反应。
他伸出手,一把將钱袋抓了过去,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很足。
“算你们懂事。”
刀疤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意,將钱袋扔给了身后的手下。
“记住你们今天说的话。”
他深深地看了老村长和孙老头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警告,也像是在审度。
说完,他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带著两个手下调转马头,在一阵“驾”声中,捲起烟尘,扬长而去。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紧绷的村民们才长长地鬆了口气。
老村长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被孙老头一把扶住。
“破財消灾,破財消灾……”老村长喃喃自语。
孙老头看著刀疤刘离去的方向,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凝重,他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什么也没说。
…………
夜色下的临海镇,褪去了白日的喧囂,显得有些冷清。
他曾远远观察过,黑虎帮的帮眾在镇上横行无忌,唯独对回春堂所在的这条街,敬而远之。
就连走路,都会下意识地绕开。
仿佛那家药铺门口,有什么看不见的凶兽盘踞著。
夜深,回春堂后门。
陈渊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叩门三下,不轻不重。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药铺伙计,看到是陈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满是警惕。
“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药已经卖给你了。”
“找苏大夫。”
陈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沉稳。
“谈一笔生意。”
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衣衫完整,不像受伤的样子,脸上满是怀疑,但终究还是转身通报去了。
后院石桌旁,苏清澜正在灯下擦拭一套银针,听到伙计的稟报,她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
“让他进来。”
陈渊走进后院,没有半分侷促,只是平静地站在灯火的阴影里。
“黑虎帮的人来过了?”苏清澜没有抬头,声音像这夜色一样凉。
“来过了。”
陈渊言简意賅。
“刀疤刘亲自来的。”
苏清澜这才抬起头,目光如炬,在他身上扫过,没发现任何伤口或狼狈之色。
“看来,你应付得不错。”
“他试探了一下。”陈-渊的语气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达成了共识。”
他没有说如何被刀疤刘勒索压迫,没意义,没人会关心普通渔夫的死活。
说了,只会让人觉得自己软弱无能罢了。
“所以,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治伤。”苏清澜放下了银针。
“不是。”
陈渊终於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我来,是想和回春堂做一笔长久生意。”
他看著苏清澜,十分坦然。
“我知道东海深处,一处极隱秘的海沟里,有一窝红甲蟹。最大的一只,蟹壳足有碗口大,少说也有十年份。”
苏清澜擦拭银针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赤岩岛,也知道那里的海况有多复杂。一个渔村少年,能精確地说出这种情报,绝非偶然。
“你的条件?”她开门见山。
“这窝蟹,我可以去取。但我需要一个保障。”
陈渊的目光直视著她,没有丝毫躲闪。
“我需要成为回春堂记名的採药人。以后我从海里得到的所有稀罕物,都优先卖给回春堂。”
空气一瞬间变得有些凝滯。
药铺伙计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这小子不是来卖货,他是来要身份的!
“一个记名身份,换一个虚无縹緲的消息?”
苏清澜笑了,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誚。
“我回春堂派人去,一样能把它们捞上来。”
“你们的人,找不到那条海沟。”
陈渊自信道,“就算找到了,也对付不了那只成了精的老蟹。它守在窝口,钳子比铁还硬。没有万全的准备和对付它的法子,下去多少人,都是给它送点心。”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刀疤刘今天虽然走了,但他很快会再来。我需要一个能让他,让黑虎帮忌惮的身份。”
这才是图穷匕见。
他用一窝“十年老蟹”作为自己的投名状,要的不是钱,而是回春堂这面盾牌。
他赌的,就是苏清澜的野心,和对珍稀药材的渴求。
许久,苏清澜站起身,从药柜里取出一块乌木腰牌,扔了过去。
腰牌上,刻著一个古朴的“春”字。
“这是回春堂採办的信物。”
她重新坐下,声音变得比刚才更冷。
“我给你信物,也给你一个机会。”
“三天之內,我要看到那只完整的红甲老蟹。它,就是你换取这个身份的代价。”
“如果你做到了,以后临海镇,没人敢轻易动你。”
“如果做不到……”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寒意,同样刺骨。
“成交。”
陈渊接过腰牌,入手微沉。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药铺伙计忍不住问道:“小姐,您就这么把採办信物给他了?万一他跑了,或者根本就是撒谎……”
“他不会跑。”
苏清澜拿起一根银针,对著灯火,针尖上闪烁著森然的寒光。
“一个能躲开刀疤刘杀招,还能冷静地跑来跟我谈条件的渔村小子……”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只螃蟹的银两。”
“他要的是一张能上牌桌的门票,而我,恰好缺一个有胆子下深海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