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没有立刻动身。
他先是回了一趟临海镇。
通过回春堂的关係,渔合积累的一笔財富,无声无息地换成了几样东西。
一枚能短暂闭气的“龟息丹”。
一捆百丈长的深海“铁线藤”。
还有一张標註了附近海域已知危险海兽分布的残缺海图。
之后,他遣散了渔合大部分人手,只留下李小栓等几个心腹维持最基本的运作。
对外宣称,自己要出远海,寻访一处无人知晓的新渔场。
最后,他回到了那间茅屋。
大黄已经老態龙钟,趴在门口,看见他回来,只是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尾巴。
陈渊將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李小栓。
“这些钱,够它安度余生,好生照料。”
李小栓看著他,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做完这一切,在一个星月无光的夜晚,陈渊孑然一身,驾著那艘再普通不过的扁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一叶扁舟,在无垠海上已漂流一月有余。
陈渊孑然一身,驾著这艘再普通不过的扁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后,便再未见过陆地的影子。
最初的几日,尚有海鸟盘旋。
渐渐地,连天际最后一抹绿意也消失了,只剩下单调的、无边无际的蓝。
白日,烈阳暴晒,將甲板烤得滚烫,皮肤被晒得黝黑刺痛。夜晚,海风阴冷,湿气浸透衣衫,仿佛要钻进骨头缝里。
他带来的淡水和乾粮,在半个月后便已告罄。
他开始依靠【渔感(圆满)】捕鱼,用船上简陋的工具收集雨水。可这片深海的鱼,大多模样怪异,肉质粗糙腥涩,只能勉强果腹。
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嚼著咸腥的生鱼肉,任由那股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喉咙里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孤独,是比飢饿和乾渴更可怕的敌人。
放眼望去,天地间唯有他这一叶孤舟,像是一粒被遗弃的尘埃。有时候,他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只听得到风声和海浪声,单调得让人发疯。
第二十七天,一场毫无徵兆的风暴席捲而来。
天色在瞬间暗如永夜,山岳般的巨浪咆哮著砸下,小小的扁舟在浪涛间如同枯叶,隨时都会被撕成碎片。
陈渊將自己用铁线藤绑在桅杆上,双目赤红,用尽了所有技巧,与狂暴的大自然搏命。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鯊鱼,在风浪的缝隙中闪躲、衝刺、调整方向。
风暴持续了一天一夜。
当天空重新泛起鱼肚白时,船上已是一片狼藉。唯一的船帆被撕裂,几处船板也出现了裂痕,正缓慢地渗著水。陈渊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地瘫在甲板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望著依旧灰濛濛的天空,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绝望,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值得吗?
为了一个虚无縹緲的“仙途”,为了孙老头口中那个不知真假的传说,就这样死在这片无人知晓的大海里?
他想起了宏村的青砖瓦房,想起了李小栓憨厚的笑脸,甚至想起了苏清澜那清冷但安稳的后院。若是当初答应了苏伯言,此刻他或许正品著香茗,享受著无数人羡慕的生活。
放弃的念头,如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
他挣扎著坐起,看向来时的方向,可那里,只有和前方一般无二的茫茫大海。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浮现出孙老头最后那副瘦骨嶙峋、在病痛中等待死亡的模样。
那双浑浊的、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和此刻被巨浪拍打的、渺小无助的自己,何其相似?
不。
他不要那样的结局。
传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渔感】探查到的灵机不是假的。
陈渊的眼神,从动摇,一点点变得重新坚定,最后化作了比深海还要沉凝的执拗。他低头,默默地修补著船上的裂缝,动作缓慢,却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
又漂流了七八日。
当陈渊几乎要將船上最后一截木头都当做柴火时,灵魂深处,那股依靠【渔感(圆满)】维繫的、若有若无的灵机感应,骤然变得清晰无比。
他猛地抬头,停下了所有动作。
前方不远处的海面,平静得有些诡异,天空灰濛,四下里看不到任何岛屿或礁石的影子。
就是这里。
他吞下最后一枚龟息丹,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流,封锁了呼吸。他將铁线藤的一端牢牢固定在船只的横樑上,另一端紧紧系在腰间。然后,他翻身入水,没有激起半点水。
身体开始下沉。
冰冷的洋流刮过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越往下,周围的光线就被黑暗彻底吞噬。恐怖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骨骼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肉身的力量被催动到了极致,艰难地抵抗著这片凡人禁区的伟力,倘若没有词条加身简直难以想像。
就在他下潜到某个深度时,一股庞大的水压波动,从更下方的黑暗中猛然传来。一个体长数十丈的巨兽阴影,一晃而过。
陈渊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但他心神沉静,控制著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任由那股余波將自己推开数丈。
他稳住身形,继续下潜。朝著那唯一的、在感知中亮起的微弱光源,不断靠近。
在身体承受能力即將到达极限的深度,他终於看到了那处所在。
那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海沟峭壁。峭壁上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中,正丝丝缕缕地渗透出纯净至极的能量。这些能量滋养著裂缝旁的一株奇物。一株通体剔透的珊瑚,仿佛由月光凝结而成,正不断吞吐著淡青色的光晕。
灵气,空明珊瑚。
而在珊瑚下方的一块巨岩阴影里,一个庞然大物正静静地蛰伏著。它的身形扁平,遍体布满了诡异的蓝色电纹,体长超过三丈。
幽影电鰻。
它隨著暗流微微起伏,似乎陷入了沉睡,与此地的灵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共生。
陈渊按捺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此兽不是他惹得起的,如果典籍不假,自己挨到它一下,不死也得残废。
他缓缓退开,將自己的身形完美地融入另一侧的岩石缝隙中,收敛了所有气息。他变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礁石,开始了极有耐心的等待。
时间在深海中失去了意义。
他蛰伏在岩石的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体,龟息丹的药力让他仿佛也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连心跳都微弱到几乎停止。
两天,或许是三天。
幽影电鰻始终盘踞在空明珊瑚之下,偶尔摆动一下扁平的巨大身躯,搅动起一股暗流。它在守护,也在汲取。
就在陈渊的忍耐也快要到达某个临界点时,上方沉寂的海水,传来了一阵异常的波动。那不是鱼群游弋的动静,也不是暗流的涌动。而是一种尖锐的、强行破开水体的声音。
一道青光撕裂了深海的昏暗,笔直地坠落下来。陈渊的身形向著岩缝深处又缩了缩。
“这是?”
来的是一艘约莫丈许长的梭形小舟,通体由某种不知名的青色玉石雕琢而成,表面流淌著淡淡的光华,轻易便隔绝了恐怖的水压。
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男子站在舟上,神態倨傲。他体表裹著一层淡蓝色的光罩,將冰冷的海水完全排开,衣袂在无水的空间內微微飘动。
仙师。
陈渊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