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柴房里只有陈渊自己均匀的呼吸声。
他没有睡,只是盘膝坐著,脑中一遍遍回放著白日里得到的消息。
碧海宗,飞天宝舟,幽影电鰻。
魏和的图谋尚未显露,碧海宗的搜寻却已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身处漩涡,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在这巨大的压力下,他反而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沉下心神,审视著灵魂深处那枚青色玉符,和他辛苦积攒下来的一道道词条。
【玄煞锻体诀(入门)】。
这霸道的炼体法门,在魏和眼中是培养“人材”的工具,在他这里,却也只是一个可以靠著挥锤流汗,便能不断精进的词条。
天赋不够,勤奋来凑。
法宝没有,亲手来造。
一股明悟涌上心头。
这才是他的路。
不是去奢求什么天降机缘,也不是去依靠什么外物,而是脚踏实地,用自己的双手,一锤一锤,为自己“肝”出一个未来。
这个念头一旦通达,之前所有的烦躁与不安都烟消云散。
他豁然开朗。
那艘青玉小舟,瞬间从一个天大的机缘,变成了一个烫手的麻烦。
此物太招摇,也太珍贵。
只要他敢驾著出海,被碧海宗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藏著,更是等於抱著一个隨时会引爆的火雷,寢食难安。
保不住。
既然保不住,何必强留。
一个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拆了它!
…………
子时,陈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百炼阁。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海边那处偏僻的礁石洞窟,拨开偽装。
青玉小舟静静地躺在黑暗中,舟身在月光下泛著温润的光泽,那些繁复玄奥的阵纹,即便残破,也依旧流淌著一种难言的韵味。
这曾是他对仙家世界的第一次具体认知。
陈渊伸出手,指腹轻轻划过冰凉滑润的舟身。
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纯灵气,能想像出它全盛之时,乘风破浪,翱翔於云海之上的风采。
要亲手毁掉这样一件宝物,说不心痛是假的。
可再多的心痛,也比不上把命丟了。
他不再犹豫。
他从腰间抽出数件工具,神色坚定。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的洞窟里迴荡。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洞窟內,原本那艘线条流畅的青玉小舟,已经变成了一堆大小不一的残骸。
“呼,材料还算完好,真是个技术活吶。”
陈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暗暗苦笑道。
船体龙骨,由一整根不知名的灵木雕琢而成,坚硬无比,他暂时无法撼动。
但船身的青玉板,那些铭刻著阵纹的金属构件,都被他一块块,一片片地拆解了下来。
他累得浑身酸痛,汗水浸透了衣衫,但精神却无比亢奋。
看著眼前这堆价值无法估量的“原材料”,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种可能。
这些青玉,可以打磨成护身的玉佩,可以製成阵法的基石。
那些灵金,可以熔炼后锻造成飞剑的雏形,可以提炼出铭刻符文的灵墨。
他將这些材料分门別类,用布包裹好,藏在洞窟更深处,又重新做了几重偽装。
做完这一切,他才拖著疲惫的身体,赶在天亮前回到了百炼阁。
迎接他的,是魏和那张阴沉的脸,和一碗散发著浓郁药香的玉髓养元汤。
“师傅……我……”
“行了,別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晚偷偷出去大渔,你当那鱼腥味藏得住吗?”
魏和呵斥道:“这两个月你给我老老实实待著!想吃什么鱼,我给你买便是。”
“是……是。”
脸上露出几分被揭穿的尷尬,陈渊挠了挠头应和道。
…………
一晃半个月过去。
陈渊又一次提著两条银线鱼,来到了赵书源的摊位前。
这两条鱼比上次的更大,鱼鳞在日头下闪著细碎的银光,蕴含的灵气也更足一些。
“赵哥,又来叨扰了。”
陈渊將鱼递过去,脸上还是那副憨厚中带著点拘谨的笑容。
赵书源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將鱼收进旁边的水桶里,嘴上却道:“陈老弟,你这就太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事儘管问。”
他一边说著,一边压低了嗓门,朝著坊市西边那家丹药铺的方向努了努嘴。
“看到没,丹心阁那位老板娘,苏晴。
嘖嘖,那身段,那风韵,整个望海镇的散修,哪个不惦记?”
赵书源的语气里满是男人都懂的遐想。
“可惜了,一朵鲜插在牛粪上。
她那男人,叫林什么来著,好像是个外来的炼丹师,身体弱得跟鬼似的,整天关在后院,偶尔出来一次,那脸色蜡黄得都能刮下层灰来。
坊里的人都在背后偷偷议论,说那苏晴肯定是练了什么采阴补阳的邪门功法,才把自家男人吸成了那副鬼样子。
不然凭什么她一个寡妇人家,能把丹心阁这么大的家业撑起来?”
陈渊只是附和地笑著,心里却没把这些捕风捉影的閒话当真。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听这些香艷传闻的。
赵书源聊得兴起,话锋一转,嘆了口气。
“唉,咱们这些没根没底的,想出头太难了。
不像那些大宗门的弟子,也不像苏晴那样的,有家底。
想发財,就只能指望天上掉馅饼。”
他指了指不远处坊市告示栏上一张被风雨侵蚀得泛黄的陈旧纸张。
“喏,看见没,碧海宗又把那些陈年旧案翻出来了,说是在追查一批几十年前的魔道通缉犯。
上面的悬赏,一个比一个高得嚇人,隨便抓住一个,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陈渊心头微微一跳,顺著话头,装作来了兴趣的样子,凑了过去。
“赵哥,上面都写的啥?我这大字不识几个。”
“嘿,这你可问对人了。”
赵书源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指著其中一张画像念了起来。
“这个,叫『血手人屠』,据说喜欢虐杀凡人,悬赏三百灵石。”
“这个,『黑心毒妇』,擅长用毒,悬赏五百灵石。”
他的手指最后停在了一张画像上,那画上是个面容俊美的青年,只是眼神阴沉得让人不寒而慄。
“这个最厉害,外號『尸煞郎君』。
乖乖,这可是个狠角色,悬赏足足五百块下品灵石!”
赵书源咂了咂嘴,继续念道:“此人乃魔道炼器师,心性歹毒,善炼阴煞之器,尤其精通一门惨无人道的炼尸法门,专挑气血雄浑的活人,以秘法淬炼七七四十九日,炼成毫无神智、刀枪不入的『玄煞战尸』。
多年前在七星海域作案,被碧海宗一位弟子追杀,负伤遁走,据传被斩断一腿,成了瘸子。”
“说起来,镇上已经很久没有魔道踪跡了……就是半年前,许多凡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的……”赵书源有些疑惑地嘀咕两句。
瘸子……
阴煞……
炼尸……
这几个字仿佛一道道惊雷,在陈渊的脑海中轰然炸开,眼睛顷刻间眯了起来。
“这么巧?”
他辞別了赵书源,脚步有些发飘地往百炼阁走。
繁华喧闹的坊市,人来人往的修士,此刻在他眼中都变得模糊起来。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中疯狂闪回。
那本阴森霸道的《玄煞锻体诀》,开篇就是要引九幽玄煞,锻百劫之身。
每日一碗,从未间断,药力精纯得不可思议的“玉髓养元汤”。
魏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那种打量材料、审视货物的光。
还有,最关键的,那条不自然的,一瘸一拐的伤腿。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瘸子”这两个字彻底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真相。
培养?
提携?
机缘?
陈渊脚步一停,忽然轻笑出声:“呵呵……该不会是在醃肉吧?”
…………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百炼阁內,地火熊熊,將陈渊的身影映照得摇曳不定。
他赤著上身,汗如雨下,正一锤一锤地“奋力”捶打著那块玄阴铁。
“当!当!当!”
沉闷的声响中,魏和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掛著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徒儿,辛苦了,为师来助你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铺子的大门忽然被人“砰砰砰”地砸响。
“魏老头!开门!你不是说今日要给我一个说法吗!”
是那个中年修士的声音,话语里是压不住的火气。
魏和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麵皮抽搐了一下。
他猛地扭过头,死死盯住陈渊。
“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