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家宴群贤,少年天骄(4.6k)
清洗过后换了件墨色锦袍,刚走出房门。
陈顺安就见院中灯笼已点亮,彩棚搭得齐整,吹手们调试著嗩吶铜锣,叮叮噹噹的声响里,透著热闹劲儿。
刘妈带著丫鬟们穿梭其间,摆桌椅、布碗筷,忙得脚不沾地,摆了七八桌家宴。
不消片刻,门前停满车马。
林守拙头一个到,扛著一坛莲白,大嗓门隔著老远就喊:“老陈,恭喜乔迁!这酒我藏了三年,今日特意拿来助兴!”
三德子、刘刀疤也跟著进来,手里拎著字画、瓷器,都是些实用的贺礼。
除此之外,还有些宝泉冰窖等水铺、冰窖的老板、南关街各个大商铺的东家、武清粘杆处结识的武者……
一时间人声鼎沸,惹得丫鬟们频频侧目。
“陈兄!”
金针李还是那身熟悉的牙色官纱大衫,下车而来,脸上满是笑容,手里捧著个锦盒,
“恭喜陈兄,乔迁新居,听说婉娘也在钻研医学之术,这套內经九针,是我珍藏多年的一套名针……”
“啊?太贵重了,使不得是不得……”
两人三推三让,陈顺安这才无奈让一旁的丫鬟接过锦盒,引了金针李进屋。
片刻后,赵光熙带著家眷,长子也前来赴宴。
外人太多,赵光熙得维持轆轤头的威严,只是不咸不淡朝陈顺安点了点头,便走入宅中。
“顺安兄,恭喜恭喜啊……”
一辆黑呢官轿,落至门前。
马秀才走了下来,真是渊渟岳峙,气质井然,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那叫一个体面。
“马爷,您小心些,別摔著了!”还有专门的小廝,隨身伺候著。
陈顺安抬头,马秀才也抬头。
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嘿嘿,
嘿嘿嘿……
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大人,您请吶~”
“陈大人,您也请吶!”
两人互相拉著袖子进院,就差肩並肩搂著了。
隨行的小廝和抬轿的扈从见状,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马爷这段时间,那可是铁面无情,横行霸道。
多大的官到了他面前,那也得客客气气,生怕被其抓住小辫子,藉故发难。
怎么,对这市井百姓,陈顺安如此客气?
都快处成哥们了!
……
王员外本还在书房里自查帐务,忽然听到管事说看到马良才的私轿,到了九大家。
王员外顿时就嚇得脸色苍白,嗖的蹦起来,三两下將帐本塞入柜中,一溜小跑朝府门而去,鞋子都跑掉一只。
完了,查到我了?!
不对,我家要『突发大火,满府上下无一生还了?!』
王员外猛地想到一种可能,双股颤颤。
“老爷!等等!”
管事又跑了回来,喘著粗气,“马良才的轿子停在绵宜宅门外,是去赴陈顺安的家宴!”
“扑通!”
王员外猛地停住,回身一脚踹在管事腿上,骂道,
“狗奴才,遛我呢?话不说完……快,去备礼,厚礼!我这新邻居的家宴,我哪能缺席?”
他心里翻江倒海。
陈顺安,居然跟马良才相交莫逆,关係如此之深?
等等,两人之前似乎,同在苇横街一带居住。
莫非是患难的挚友?
王员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原则性问题。
致仕多年,久当蛀虫,他已经丧失了为人待事的敏感性。
而这稍不注意,便会为他带来杀身之祸。
好在,还来得及。
绵宜宅,门外。
王东崖奉父亲之命,提著两盒勉强配得上王府身份的贺礼,诸如冰麝油、梨口脂之流,不急不缓拾级而上,到了门前,朝陈顺安拱手道,
“陈掌——”
一把大手猛地將王东崖扯了下来。
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滚到阶级之下。
便见王员外满脸恭维,故作豪爽,不时朗声大笑,示意下人將礼物搬了进去,这才回头,一边指著王东崖,一边朝陈顺安说道,
“让陈兄见笑了,我这犬子向来轻浮,不等我就先来,没规矩!走走走,今日不醉不归啊!”
陈顺安深深看了王员外一眼,似笑非笑,跟其一道走了进去。
而王东崖跌在门梯下,张了张嘴,有些委屈。
不是你让我代你来的吗?
咋还成我的错了?
而一进绵宜宅,王员外便见那搭台唱戏的、院中閒谈吃酒的,可谓是嘈杂闹腾,人声鼎沸。
王员外笑道,
“好一番热闹景象,王某最爱凑个热闹、沾个喜气了,好好好!!”
……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米自有巧妇来吹。
以陈顺安如今之地位,乔迁家宴,似乎便聚集了小半个武清县的权贵。
真是往来无白丁了。
光是真意高手,都聚集了不下於五位。
那三节两寿,莫非陈某日后,也要收取了?
还不得不收。
真叫人为难啊。
看著形形色色,络绎不绝的眾人,差点把门槛踏破,一时间,陈顺安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飘零入京,举目无亲走投无路。
兜里只揣著用第四房媳妇的性命,才换来的十两抚恤银。
这等规格的家宴,连凑近门前討喜钱的资格都无,就一螻蚁。
而如今这一切,都是实力带来的。
陈顺安本有些恍惚的眸光,迅速坚定下来。
於是对自己实力的渴求,更加强烈。
五十岁的年纪,正是奋斗的大好年华!
“陈,陈兄……哦,不不,陈掌柜。”
忽然,一道略带虚弱的声音传来。
陈顺安目光看来,吃了一惊,连忙走出宅门,迎了出来。
来人便是贺启强。
但如今的贺启强,和陈顺安脑海里那个膀大腰圆,喜怒皆浮於表的粗獷大汉,判若两人。
灰黄的脸庞,干削的身躯瘦得脱了形。
穿著薄薄一件粗布衣,许是赶路匆忙被风沙眯了眼睛,眼眶有些泛红。
贺启强手里提著几只山鸡土货,略有些侷促的立於一辆辆亮丽的马车前。
尤其是看到快速走来,一身锦衣裘皮的陈顺安,贺启强脸上现出欢喜和淒凉的神情,嘴唇蠕动了下,终於拱著手,略带恭敬的说道,
“陈掌柜,当日有所得罪的地方,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多担待些……一些自己抓的松鸡,你若不嫌弃……”
贺启强当年,是何等心高气傲,敢打敢拼。
跟林守拙爭斗多年,毫不逊色。
后又不惜故意针对陈顺安,来拖累林守拙破境的速度。
然而种种算计,都落了个空。
林守拙顺利破境,陈顺安添居臥虎井掌柜。
而他自己,破境失败,走火入魔,妻子更是染有癩病,早就臥床不起。
哪怕有赵光熙相助,亲自出手,为其调理內经,借钱借药,也不过勉强稳住了他的伤势罢了。
一步之差,便是天壤之別。
而陈顺安见状,神色不变,接过松鸡,热情的拉著贺启强进院。
“早就等你呢贺兄,来来来,兄弟们都在呢!”
陈顺安笑著,引贺启强坐到林守拙等水三儿那席。
“老贺,上次喝酒你把哥几个喝倒了,这次俺们可得把你灌醉不可!”
“没错,你这廝贼,別以为酒力好就了不起!士別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现在是酒中仙!”
一群水三儿似乎並未察觉到贺启强那落魄的模样,反而一如往常,开口笑骂。
贺启强看著一张张熟悉的笑脸,眼底闪过一丝感动,脸上终於露出真切的笑,
“喝!今日不醉不归!”
陈顺安走到金针李身边,轻声问道,
“金针李,那癩病你可有医治之法?”
贺启强走火入魔的伤势,药石难医,便是赵光熙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太好的法子。
在陈顺安看来,唯一能带来转机的,便是治好贺启强的媳妇。
让贺启强恢復心气,或许胜过一切灵丹妙药。
金针李看了不远处的贺启强一眼,摇头道,
“难。寻常的癩病也就罢了,可他那媳妇乃是先天不足,元阳衰微,已现青囊绝脉之象。早些年我便为其医治过。吊命易,下床难,痊癒更难。”
陈顺安嘆了口气,不再多说。
他回到主桌,坐於首位。
今日他是主角,赵光熙都得屈尊坐於左手边。
而他递请柬邀请的眾人,基本都亲自到场,即便没来,也託了自己的心腹代至。
九大家的邻居们,倒是也颇为赏脸,除了两户人临时变卦,说有要事,只送上礼物外,倒是也齐了。
“兄弟们请吧!”陈顺安朗笑道。
一时酒罢三巡,菜上五道。
眾人谈天说地。
不同於陈顺安往日跟林守拙等水三儿,在二荤铺里廝混吃酒。
在场眾人,除了赵光熙外,还有不少富商巨贾、曾在衙门当差的小吏,交谈之间,甚至说了不少对於陈顺安来说,都算是隱秘之事。
比如四大道院,在通州乃至整个顺天府,都有举重若轻,甚至一锤定音的威严!
甚至某种程度上讲,四大道院便等於圣朝於顺天府的朝廷统制。
或者说,四大道院本身就是朝廷的一员。
在圣朝,你想当官、一名武者入道蜕凡,根本绕不开各州的道院。
必须前往道院进修。
等於百姓上升最关键的通道,已经被朝廷牢牢把持。
天下英雄,尽入彀中。
而这,自然也產生了极为严重的同窗乡党之情!
小到地方县衙的官吏,大到袞袞诸公,莫不有派系之分。
而通州城的四大道院,越山、鰲山、凤池、龙光。
越山偏培养文官,鰲山偏向武官,凤池乃私院,专为宗室子弟,根正苗红的白山人设立。
龙光道院则颇为神秘,虽每年都会有大岁名额放出来。
但外界罕有相关信息记载,拜入龙光道院的人,也似销声匿跡,再无踪影。
各州道院的影响力,在於方方面面,辐射至各个角落。
互相掣肘,又维持了圣朝的统治,保持平衡。
而有一种存在,却能打破这种平衡,让各州道院闻风而动,不惜打生打死。
那便是……
武道宗师!
每一尊武道宗师的问世,都会引来各州道院的青睞,跨越州府来抢人。
甚至就连有望宗师境界,哪怕只有两三成概率的武者,都会破格招收,赐下入院牒文,称之为『俊异』。
俊杰之中的异类!
似乎,武道宗师除了本身掌握著通达诸窍、三炼合一的伟力外,还有其他更加深远的影响。
连各州道院,都下场爭夺。
眾人推杯换盏,直到华灯初上。
有武清粘杆处的武者,忽然谈到了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翻译豚语之事。
陈顺安站了起来,朝眾人敬酒,语气认真的说道,
“实不相瞒,陈某走南闯北多年,在陇南洪涝里踩过水,下五洋捉过鱉,有路骑驴,遇水乘舟,也练就一番通鸟兽之语的本领,或许也能翻译那江豚的语言……”
“……”
在场眾人沉默片刻后,哄堂大笑。
“对对对,没错!陈老哥你神通广大,区区鸟兽之语,自然是手拿把掐之事!”
三德子捧腹大笑。
“说不定过两日,路领办就得登门拜访陈兄,双手奉上紫铁菖蒲乳呢!”
武清粘杆处的仓使,忍不住打趣道。
“要我说,通鸟兽之语只是小术,陈兄说不定还会聚鸟兽,引万灵来拜!”
“对了,陈兄,我家养有一匹猛兽,顽野凶悍,不听人语,择人而噬,不知陈兄能否训导一二?”
“啊?老韩,你家哪有这等猛兽?”
“是我那媳妇啊!唉,兄弟啊我苦啊,呜呜呜……”
一时间,满院充斥著欢快的气氛。
就连赵光熙、林守拙等人,也忍俊不禁,连忙把陈顺安拉入席间,只当其喝醉了。
习武、卖水也就罢了。
你陈顺安乃三炼武体,奸诈多计,搞出些新样,哪怕明儿就突破真意境界,大傢伙还能理解。
可通鸟兽之语,倾山川之音,这等先天所成的稟赋、后天机缘造化所得的秘术,岂是隨隨便便就能拥有的?
將在场眾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陈顺安有些无奈。
说真话怎么就不信呢?
那我要说我是斩五贼修为,那你们不是更不信,视为为天方夜谭?
“好热闹啊……不知我等,能否也来討口便饭?”
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传入府中。
明明音量不大,却像冰珠落玉盘,压过了所有喧譁。
眾人循声望去,便见三道身影,前后走入府中。
“那是……章庄的教头,徐鸿?”
“的確是徐武举,前两年我曾在西山狩猎,见过他一面。”
眾人此时都认出徐鸿,有些诧异。
徐武举,多年来都深居章庄,久不出世,整个武清县认识他的人极少。
然后,眾人目光移动,看到了一道相貌伟魁,国字脸的身影。
脸色骤变!
虽然此人有些潦草,鬍子拉渣,身上衣物遍布干透的血痂,脖子上更是戴著一具枷,好似一个解送的犯人。
但此人行动间,如虎狼环视,昂首挺胸,带著股磅礴的霸气。
好似沦为阶下囚的不是他,而是没有披枷戴锁的旁人!
在场不少人,都认出此人。
正是本该跟天璇圣姑,对峙於燕子坞的,嘓嚕会会匪,红五爷!
而关键是,此时此刻,徐鸿、红五爷两人,都安静跟在一个年轻小姑娘的身后。
小姑娘脸庞稚气未乾,眸子澄净,有些好奇的东张西望。
许是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小姑娘施施然行了一礼,道,
“在下通州张氏嫡系子弟,张香菱,见过诸位。”
瞬间,整个绵宜宅都安静了下来。
筷子放下,热气裊裊。
所有人的目光,统统注意到张香菱的身上。
通州张氏,簪缨世家,最显赫时,有张氏子弟官拜武渊阁大学士。
鰲山道院更跟张氏都有千丝万缕的关係。
而张香菱此女,乃当代张氏家主之女。
祖父,乃斩六贼圆满,將叩宗师境的大高手。
乃货真价实的,少年天骄。
通州,居然来人了?!
武清县,要变天了!
一个念头,骤然浮现眾人心头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