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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奇幻玄幻 > 朕唐武宗,开局在仇士良刀尖躺平 > 015大殮礼前(中)
  沉重的殿门在仇士良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內外。
  李炎挥挥手,屏退了所有侍立的宫女宦官。
  偌大的紫宸前殿,剎那间只剩下李炎一人,炭火噼啪轻响。
  李炎起身,走下九级御阶,冰冷的金砖地面透过薄薄的丝履传来寒意。
  李炎开始踱步,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本能,亦是內心惊涛骇浪无处宣泄的外在表现。
  脚步沉缓,每一步都踏在空旷殿宇的回音上,如同踏在自己紧绷的心弦上。
  罢黜两人?此乃仇士良所求,亦符其利,如同快刀斩乱麻,將两位牛党宰相一併扫除,相位空悬,仇士良便能更快地將自己人推上去,彻底掌控中书门下,完成对朝堂中枢的绝对控制。
  对自己呢?似乎少了两个潜在的、可能依附仇士良的政敌?暂时是省心了。
  但这代价何其巨大!朝堂之上,还有谁能对仇士良形成一丝名义上的牵制?
  杨、李二人纵有千般不是,至少是士林清望所系的文臣领袖,是制衡宦官集团的一道屏障哪怕已摇摇欲坠。
  若连这道屏障也被仇士良亲手拆除,自己这皇帝岂非彻底沦为泥塑木偶,连盖章的权力都需看仇士良的脸色?
  届时,神策军在手,枢密院在握,三省俯首,天下藩镇,谁还会拿他这个皇帝当回事?
  他將成为仇士良权柄上最华丽也最可悲的装饰。
  留一人?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沉的疑虑和冰冷的现实狠狠压下。
  留谁?杨嗣復?此人圆滑世故,长袖善舞,最是识时务。
  这种人留在相位,只会以最快的速度、最彻底的方式倒向能给他权位和安全的仇士良。
  他將成为仇士良在朝堂上最得力的代言人,用宰相的煌煌名义为阉党背书,將皇权最后一丝体面也踩在脚下。
  对自己制衡仇士良不仅毫无用处,反而是巨大的祸患!
  那么留李珏?此人性格刚直,甚至在紫宸殿前公开斥责过仇士良擅行废立太子之举,与其嫌隙颇深。
  或许…能当一条耿直的鲶鱼,搅动一下这潭被仇士良掌控的死水?给朝堂带来一丝不同的声音?
  李炎的脚步猛地一顿,但这念头带来的並非希望,而是更强烈的危机感!
  风险太大了!李珏的刚直,如同未经打磨的稜角,极易直接撞上仇士良锋利的刀口。
  仇士良能容忍这样一个公开反对过自己、且极有可能继续在朝堂上唱反调、挑战其权威的人留在相位?
  绝无可能!届时,仇士良必定会步步紧逼,迫使自己表態处置李珏。
  自己若强行力保,便是根基未稳之时直接与手握绝对武力的仇士良发生正面衝突,无异於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若顺其意处置李珏,则寒尽天下士子之心,坐实自己懦弱无能、受制於阉宦的骂名,最后一点可能依附皇权的清流力量也將彻底离心。
  这步棋,看似有选择,实则步步杀机,凶险异常!
  制衡?一个更冰冷、更绝望的念头,自己现在,真的有力量去制衡仇士良吗?
  神策军中的几个旧部心腹,刚刚安插进去,如同几株脆弱的幼苗栽种在遍布荆棘的毒土里。
  能勉强保住自身、传递些紧要消息已是万幸,指望他们能掀起风浪?痴人说梦!枢密院那边,马元贄这颗钉子才刚刚楔入,位置尚未坐稳,作用极其有限。
  难道就凭一个被留下的宰相无论是谁,就能制衡手握神策军和枢密院、权倾朝野、党羽遍布的仇士良?
  这想法何其天真可笑!会不会反而给了仇士良一个绝佳的口实?
  他大可诬指自己包庇逆党余孽,同情牛党,甚至以此为由,发动新一轮清洗,进一步剪除自己可能的羽翼,將自己彻底架空、禁錮?
  这步棋,非但不能制衡,反而可能引火烧身,加速自己的败亡!
  空旷的大殿里,孤寂的脚步声与沉重的呼吸声交织缠绕。
  李炎踱步的范围越来越大,速度却越来越慢。
  烛光將李炎的影子不断拉长又缩短,同时投映在蟠龙柱和冰冷的墙壁上。
  “大家,马知枢密殿外候见。”內侍尖细而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李炎正踱至殿中最粗壮的蟠龙金柱旁,手指划过柱身上冰凉的龙鳞浮雕。
  闻声,李炎猛地停步,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將胸腔內所有的纷乱、焦灼、恐惧都强行压下。
  当李炎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恢復一片深潭般的平静,所有情绪被完美地掩藏起来。
  李炎稳步走回御座,端坐其上,声音沉稳:“宣。”
  马元贄几乎是小跑著趋入殿中,姿態恭谨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利落地行礼,隨即趋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大家,您吩咐的事,办妥了。
  那话儿,已经借著洒扫处小火者马元实之口,在尚食局领午膳人最多、最嘈杂的时候,不经意地漏了出去。
  奴婢当时就在远处盯著,人声鼎沸,但奴婢看得真切,有鱼弘志府上常在內侍省走动的一个採办小宦官,就排在元实旁边不远,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听得真真儿的!”
  马元贄脸上带著一种完成重大使命后的篤定和一丝邀功的期盼。
  “好!元贄办事得力,甚合朕心。”李炎赞了一句,语气温和,带著嘉许。
  李炎隨即话锋一转,仿佛閒聊般提起:
  “前些日子,朕感念仇士良辛劳,又思及修身养性之道,便让仇士良荐举几位有道行的清净道士入宫,讲经论道,也好为社稷祈福。估摸著,不久就该到了吧?”
  马元贄心领神会,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躬身道:
  “大家的意思,奴婢明白,这寻访有道之士,奴婢也一直留心著。
  终南山、王屋山一带,確实有些真修性命的隱士,不慕虚名,不贪利禄,精於导引吐纳、调和阴阳、养生延年之术。
  奴婢定当亲自去寻访,务必找到几个真正懂其中玄妙、有真本事的。
  待仇公荐举的人到了,奴婢寻访的便一同入宫,供大家垂询甄选。”
  马元贄刻意强调了真修性命、调和阴阳、养生延年,与仇士良可能推荐的炼丹方士划清界限。
  他知道,新君要的,绝非是仇士良用来麻痹皇帝心智、损耗皇帝身体的仙丹工具。
  “嗯。”李炎微微頷首,目光落在马元贄身上,带著一丝深意:
  “不仅要寻访有道之士,更要寻访些心思縝密、口风严谨、能加带些可靠消息之人。
  此事,也一併交予你去办,务必用心,谨慎为上。”
  这是在暗示马元贄,借著寻访道士的名义,建立一条隱秘的信息传递渠道或安插可靠眼线。
  马元贄何等机敏,立刻应道:
  “喏!奴婢省得!定当寻访妥当可靠之人,不负大家重託。”
  马元贄並未立刻告退,而是略作停顿,脸上忽然换上一副为主分忧的郑重神色,仿佛刚刚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再次趋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
  “大家,还有一事,奴婢今日在外廷走动,听几位清贵朝臣私下议论,觉得事关重大,需得稟报陛下知晓。”
  李炎目光微凝:“哦?何事?”
  马元贄语气带著由衷的讚嘆(至少听起来如此):
  “他们都在说,淮南节度使李德裕李公,实乃当世不二出的奇才!
  其父李吉甫公,便是宪宗朝力主削藩、中兴大唐的名相!李公可谓家学渊源,文武兼资,谋略深远,实为柱石之臣!”他如数家珍般细数起来:
  “早年李公任浙西观察使时,便大刀阔斧整顿吏治,清理积弊,安抚流民,不过数年,浙西便由疲敝之地转为富庶之区,百姓称颂!
  后转任西川节度使,更是威名赫赫!修缮残破关防,汰弱练精士卒,秣马厉兵,军容整肃!
  吐蕃畏其威名如虎,数年不敢叩边!更在任上,以雷霆手段,一举收復被吐蕃占据多年的维州重镇!
  虽因唉,朝中某些人掣肘,未能竟全功,但其胆略、其功绩,天下皆知,军心民心无不敬服!
  如今坐镇淮南,掌东南財赋膏腴之地,治军则壁垒森严,理財则府库充盈,淮南道在其治理下,富庶安定,商旅络绎,实为国之屏藩!
  朝野皆言,此等大才,久镇外藩,实乃朝廷之憾!”
  马元贄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炎看似平静无波的神色,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却清晰地吐出最关键的信息:
  “至於这朝堂上的党派纷爭…奴婢也打听得明白。
  这位李公,正是那李党之魁首!
  与牛僧孺、李宗閔、杨嗣復、李珏等牛党中人,政见截然相左,积怨甚深,势同水火,绝无调和可能!
  牛党一系,多主姑息藩镇,以安定为名行绥靖之实,又特重科举进士,排斥门荫。
  而李公一党,则力主强硬削藩,巩固中央,且兼重门荫与才学。
  两党在朝堂爭斗,已非一日,彼此倾轧,几成死局!”
  李德裕!李党魁首!牛党死敌!
  李炎心中如同被一道撕裂混沌夜空的强光劈中,剧震不已!
  无数散乱的线索、模糊的构想,在这一刻被这关键的信息骤然串联、点燃!
  李炎面上却依旧只是微微頷首,眼神若有所思,仿佛在认真消化这些信息,淡淡道:
  “朕知道了。此事,朕会思量。寻访道士之事,关係朕躬,你须抓紧去办。”
  李炎挥了挥手,示意马元贄可以退下了。
  然而,马元贄並未立刻告退,他极其敏锐地捕捉到,在他清晰点明李党魁首四字时,年轻皇帝那深潭般的眸底,曾有过一剎那极其锐利的光芒,如同寒夜中乍现的星火,隨即又迅速沉入更深的思虑漩涡之中。
  而且——陛下又开始了那標誌性的踱步!这一次,步幅更快,步点更沉,如同战鼓在心头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