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日,天光破晓,麟德殿西暖阁內却已忙碌起来。
李炎早已起身,换上了一身玄青色窄袖缺胯袍,腰束革带,脚踏乌皮六合靴,外罩一件便於骑射的狐腋半臂,显得英姿勃发。
阿鸞亦褪去宫装,著一身赭石色圆领男式胡服,青丝紧束於幞头之內,足蹬小蛮靴,別有一番颯爽英姿。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几分当年潁王府时纵马同游的意气。
二人匆匆用过以羊肉餺飥、金乳酥为主的早膳。
李炎便命內侍:“召韩国公。”
鱼弘志早已在麟德殿不远处恭候,今日他亦换上了便於行动的戎装,虽难掩肥胖,倒也精神抖擞。
鱼弘志闻召小跑著趋向前,见帝妃二人联袂而出,鱼弘志立刻趋前深深一揖:
“老奴鱼弘志,参见陛下,参见淑仪娘娘。”
“免礼。”李炎目光扫过鱼弘志红光满面的胖脸说到:
“鱼公,今日游猎诸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鱼弘志脸上堆满自信的笑容,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地回稟:
“回稟陛下,万事齐备,隨行护卫的右军精锐已在玄武门外整装待命。
陛下与淑仪娘子今日所乘的御马,老奴亦已安排飞龙厩最老练的奚官,將两匹最温驯神骏的玉驄与照夜白牵至玄武门外候驾。
至於今日参与演武的右军百名健儿,早已抵达上林苑演武校场,静候圣驾检阅。”
“甚好。”李炎頷首,目光投向殿外初升的朝阳说到:
“那便出发,去玄武门。”
“喏!”鱼弘志响亮应声,侧身引路。
一行人穿行於宫苑夹道,不多时,巍峨高耸的玄武门便矗立眼前。
玄武门城楼上身披明光鎧、手持长槊的神策左军將士肃立其上,盔缨在晨风中微动,甲叶反射著寒光。
李炎仰头望向那高悬的玄武门匾额,看著这曾见证了多少大唐宫廷血雨腥风的所在。
“玄武门好地方啊,太宗皇帝在此定鼎乾坤,开创贞观盛世。
却不知朕的『八百人』,又在哪里?”李炎一边想著,一边利落地翻身上了那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照夜白。
阿鸞也轻盈地跃上玉驄的马背。
李炎一抖韁绳,朗声道:“出发,上林苑!”
“起驾——!”鱼弘志尖细的嗓音划破清晨的寧静,队伍在右军精锐的簇拥下,蹄声隆隆,向著长安城外的皇家禁苑驰去。
上林苑演武校场,旌旗招展。
当李炎一行抵达时,校场上早已是军容整肃。
除了负责外围警戒的右军士兵,场中央最显眼的便是那百名精挑细选出来参与游猎的神策右军健儿。
李炎瞬间被这百人的气势所吸引,只见他们个个身量魁梧,精神饱满,眼神锐利。
人人身披精良的细鳞铁甲,甲片在阳光下闪烁著乌沉沉的冷光,內衬厚实的赤色戎服。
头戴顿项护颈的铁胄,顶插赤缨,护颊下的面容坚毅。腰悬制式横刀,背负长梢角弓,箭囊鼓胀。
马匹亦是精选的河西健马,鞍韉齐备,打著响鼻,透著一股剽悍之气。
虽只百人,却隱隱透出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队列严整,纹丝不动,唯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李炎目光扫过这百人军阵,心中不由得一震。
这还只是鱼弘志精挑细选出的百人,便有如此雄壮整肃的军容。
那么当年太宗、高宗朝时,那横扫六合、动輒灭国,打得四夷宾服的府兵精锐,其军容之盛、气势之雄,又该是何等撼天动地的景象?
李炎压下心潮,翻身下马,在鱼弘志和阿鸞的陪同下,大步登上校场中央的讲武台。
立於高台,李炎目光扫视著台下这百名帝国精锐。
李炎深吸一口气,声音以內力送出,清晰地迴荡在每一个军士耳边:
“將士们,朕,乃大唐天子。”
台下百人目光灼灼,齐刷刷地聚焦於御台之上。
“我大唐,自高祖、太宗皇帝起,便是以武立国,马背上打下的江山。
太宗文皇帝更是天纵神武,亲歷战阵,百战定鼎乾坤,高宗皇帝,承贞观遗烈,拓土万里。
彼时之府兵,乃国之干城,兵锋所指,犁庭扫穴,万邦慑服。
正因有如此赫赫武功,方有万国衣冠拜冕旒之盛唐气象。”
李炎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股激扬的力量说到:
“自太宗朝起,我李唐皇室便立下规矩,子弟皆须习武,弓马不可偏废。
朕,亦自幼苦练,不敢忘祖宗遗训,於骑射一道,颇有心得!”
“今日,朕携淑仪於此上林苑行猎,特命鱼中尉简拔尔等百位军中健儿隨行。所为者何?”
李炎的声音带著一丝挑战的意味说到:
“其一,朕要亲眼看看,拱卫京畿、天子亲军之神策右军,其战力几何,军容几许,是否当得起天子亲军之名。
其二,朕更想知道,我唐人的尚武雄风,是薪火相传,一代更比一代强?还是消磨殆尽,一代不如一代?”
话音甫落,台下百人中,一个身材魁梧、面庞黝黑的年轻旅帅猛地昂首,声若洪钟说到:
“陛下莫要小覷我等,我唐人儿郎,尚武精神,自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方阵。
百名健儿热血沸腾,齐声怒吼,声浪如惊涛拍岸,直衝云霄:
“一代更比一代强!一代更比一代强!”
声浪直衝云霄,震得远处林中鸟儿惊飞,那股压抑不住的骄傲与战意,在校场上空盘旋。
李炎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抬手虚按,声浪渐息。
“好!好气势!有这份心气,才是我大唐的好儿郎。”
李炎朗声道:
“既有如此豪情,朕今日便效仿魏武遗风,昔年魏武帝曹操於铜雀台大宴,命诸將校射,夺魁者赏锦袍的典故,今日,朕亦於这上林苑內设一演武之局。
今日这上林苑,便是朕的铜雀台,朕与尔等百人,同场竞猎,不论尊卑,唯以骑射功夫论英雄。
两个时辰为限,凡尔等之中,所猎获之数、或所猎珍禽猛兽之价值,能超过朕者…”
李炎故意停顿了一下,看著台下瞬间更加炽热的目光,拋出了诱人的彩头:
“朕闻武人爱马,甚於爱己,今日夺魁者,可入朕之飞龙厩,自选御马一匹,牵走。”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低低的惊呼。
飞龙厩御马,那可是天子坐骑级別的神骏,此赏之重,远超寻常。
方才那带头喊话的魁梧军汉按捺不住激动,扬声问道:
“陛下,若是我等百人侥倖都贏了陛下,那陛下这飞龙厩的御马,岂不是要被我们搬空了?陛下可莫要心疼啊。”
他这话带著武人的直率与一丝调侃,引得周围军士一阵鬨笑,气氛更加热烈。
李炎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豪气干云:
“先不说飞龙厩御马眾多,就说你们百人之中能有几人胜过朕手中的弓箭。”
李炎笑容一敛,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而郑重:
“就算尔等个个都是养由基再世,把朕的御厩搬空了,朕亦只会开怀大笑。
区区御马,何足道哉?若能用这百匹御马,换来我大唐军中人人爭胜、尚武精神长存不墮。
朕,求之不得!此乃社稷之福,远胜万马。”
“陛下英明!谢陛下隆恩!”台下百名健儿被天子的豪迈与气度彻底点燃,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个个摩拳擦掌,眼中战意熊熊燃烧,恨不得立刻冲入猎场一展身手。
待欢呼声稍歇,李炎目光精准地投向那魁梧军汉,嘴角带著笑容问道:
“那军汉,你叫什么名字?”
军汉闻言立刻说到:“回陛下,末將周宝。”
李炎听后目光投向那周宝,嘴角噙著一丝玩味的笑意说到:
“周宝,你第一个质疑朕,胆气可嘉,朕记住你了,演武结束,若你猎获不如朕……”
李炎故意拉长了声音说到:
“別人没有罚,你嘛,便罚你一月月俸,如何?”
周宝一愣,隨即昂首挺胸,毫无惧色,声震全场:
“末將遵旨!定不让陛下失望!”
校场之上,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
一场关乎荣耀、骏马与帝王月俸的激烈角逐,即將在这皇家禁苑的猎场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