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毒妖山,山腰之上。
许念生推开门,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色憔悴的墨稍。
“许前辈。”
他想要坐起身,但是尝试了几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你躺著吧。”
这里不算冷清,旁边的桌子上有不少吃食,看来很多人都来看过他,或许是感激,或许有朋友的交情。
就是不知道传遍那个空荡荡的瓷瓶是真没意思。
许念生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看著他发黑的手掌,但是刚才苍白的脸颊逐渐开始变得红润。
“抱歉。”
墨稍笑了笑,
“没什么可道歉的,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重新动了动身体,这一次他居然坐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靠在床上,说话声也中气十足。
“其实,我这条命本来也活不久。”
他伸出胳膊,上方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紫线,从手腕处一直延伸,延伸到胳膊,然后到心臟。
“我所学的阵法,都是在一个小型古墓里面找到的,里面的东西不多只有一本讲述阵法的书和几张符籙。”
墨稍说著,从怀里取出一本崭新的书籍,书页中还夹著几张看上去十分老旧的符籙。
“那本老书我翻的太多,所以已经被翻烂了,所以我又小心翼翼誊抄了一份儿,和原本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不同,还有那几张符籙,是传闻中的破阵符。”
“破阵符?”
许念生疑惑,这种符籙,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没错,眼前这些应该都是那位古墓主人剩下的残次品,只能破除简单的阵法,最强的那张符籙已经被我在皇城用掉了。”
原来之前破除阵法,墨稍用的便是这个。
“虽然得到了机缘,但是还是中了古墓中的陷阱,被种下了奇毒。”
他的语气格外平静,就好像口中述说的是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我找遍了每一个医馆,不管是民间的医师,还是修士中的药师没有人知道这种毒该怎么解。”
“最后还是在一位筑基药师那里知道,这种毒叫眉心,一旦被种下,毒素便会在体內缓慢生长蔓延,
在外面能看见,但是体內无形无色,从手腕到心臟,从心臟到眉心,一直到三十岁,眉心会破颅而出。”
墨稍摸了摸自己手腕处,没有任何的感觉。
“眉心会凝聚中毒者的记忆,吃下后便可接收他的所有,如果能够撑得住这个衝击,那么中毒者所会的技艺,吃下的人也將继承这些技艺。”
很霸道,但是带来的诱惑也不小。
只是这种方式,实在是有悖於常理。
人的尸身供养而成的,承载的是人的记忆。
“就算他们治得了我这后来的毒药,也治不好眉心。”
墨稍的声音微微落寞,
“这本书,还有这些符籙,以及那朵眉心,你拿走吧。”
“这,墨道友,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接受。”
许念生推辞,但墨稍却是不吃他这一套。
“你对阵法有一定的理解,我们二人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但是交谈甚欢,你的对阵法的多数理解已经十分到位,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留给有用之人有何不可。”
“至於眉心……”
他顿了顿,说道:
“若是许前辈不想用,就请將其烧在我的坟头上吧。”
许念生沉默片刻,看著墨稍坚定的眼神,终於伸手接过了那本誊抄的阵法书。
书页崭新,却是他一笔一画誊写下来,在这上面下的功夫又是何其之多。
“墨道友,既然如此,你的心意我便收下了。”
他郑重將书和符籙收好,隨后问道:
“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墨稍闭眼片刻,似乎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
只不过最后,还是轻轻摇头。
窗外的山风吹进来,夹杂在他的声音中。
“我这一生短暂,漂泊无依,能在此处结识诸位志同道合的道友,已经是莫大的幸事了。”
“再无他求。”
『再无他求吗?』
许念生没有再问,既然对方不想说,那自己也没有必要继续谈论下去。
只是,人之將死,又怎么可能没有什么遗憾呢?
“咳咳咳!”
墨稍一阵咳嗽,自顾自地躺了下去,他像是想通了一样,说道:
“我还有一堆爹娘,他们在乾国靠南的石林县,当初我一意孤行外出寻仙,他们两位老人家也不知是否有人照顾,若许前辈日后遇见,我爹娘遇到困难,麻烦前辈出手相助。”
“若是一切安好,那便不必多言,就此离开便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许念生点点头,
“我记下了,若是以后遇见,定会按你说的去做。”
墨稍释然地笑了,如此一来,他便再无牵掛,能够放心的去了。
他脸色突然变得苍白,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起来。
“墨道友。”
“无妨……”
墨稍摆了摆手,勉强笑道:
“这后来的毒妖加速了眉心的速度,现在看来,这眉心可能要先长出来了。”
“许前辈,不知道有没有可以缓解痛苦的清心丹?”
许念生拿出清心丹递给他,服下丹药之后,虽然身体的情况仍然在变坏,但是墨稍感觉平復了许多。
他靠在床头,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
“前辈,你说那古墓的主人明明对外宣称机缘有缘者得,为什么还要在原本书籍的后面设置一个陷阱,置人於死地呢?”
许念生思索片刻道:
“修仙界中,有舍便有得,所做的事情,总归会有一些代价。有的可以弥补,有的,则是无法弥补。”
他回答完,两人沉默片刻,听著窗外鸟雀的啼鸣,清脆悦耳。
“前辈,你说6人死后会去往何处?”
许念生微微一愣,他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他是世界穿过来的,记忆里没有什么阴曹地府。
“修行之人,信轮迴,信超脱,但究竟是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毕竟没有亲身经歷过。”
“说的也是。”
墨稍点点头,目光逐渐涣散。
“若是真有来世,希望不要再入修仙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
许念生探了探他的鼻息,神识彻底消失,確认他已经离世。
那紫色的丝线已经快速蔓延至他的眉心,枝叶长出,苞长成,隨后立刻开。
紫色的枝干,鲜红色的朵在轻轻颤动,为墨稍送上了最后一程。
“安心去吧。尘归尘,土归土。”
许念生低声说道。
他按照墨稍的遗愿,催动灵活將其火化。
火焰升腾,却未伤及床榻分毫,只是將墨稍的尸身与那朵鲜红的眉心一同化为灰烬。
许念生收起在空中飘散著的灰烬,將其装入床头的那个空荡荡的瓷瓶中。
原来,这个瓶子是为了这一刻。
他收起阵法书和符籙,转身走出屋子。
世子赵全一等在外面,看著他出来,视线落到了怀里的瓷瓶上。
山风依旧,草木依旧,只是这世间少了一个叫墨稍的阵法师。
除了少数几个,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