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正扶著眼镜看剧本,听见关文湖喊了声“周老师”,把眼镜托到鼻樑上,目光锐利地打量著面前这个陌生人。
“你不是我的学生吧?”
关文湖毕恭毕敬点了下头:“慕名而来,想向您请教几个电影方面的问题。”
老人见他谈吐不俗,便摆了摆手让关文湖和马为都入座。
马为都一头雾水,他认识的关文湖虽有几分才气,但言谈举止粗鄙而市井。
今天怎么换了这副模样,活脱脱像个出身富家的学究。
关文湖腰杆笔挺坐在圆凳上,微笑看著面前的老人。
这老头名叫周川吉,是电影学院的教授,更是新时代华夏电影泰斗。
周川吉生於民国,生於富贵人家,五岁便拿著相机四处拍片。曾是孙立人麾下的兵,內战开始后便退伍上了大学。
在那个艺术理论匱乏的年代,周川吉靠著家庭出身的便利观看了大量电影,再加上不断深造、学习,在建国初期成了电影学院的建校基石。
田壮、老谋、陈楷哥都是他的得意门生,就连中影公司和相关部门的领导都对他的意见格外重视。
关文湖想在这个年代另闢蹊径,必须要得到周川吉的帮扶。
他双手奉上牛皮纸包:“周老师,这是戈达尔的剧本集,还有《电影史》,全都是法语原版,只可惜是旧书。”
周川吉精通多门外语,又对法国导演戈达尔十分感兴趣,不由得眼前一亮。
“哦?法语原版的还真不好找。”老头接过牛皮纸包,掀开一角便笑了起来。“这份见面礼有些贵重了。”
“您言重了,这是我的一份心意,这种资料放在您手里才能发挥价值。”
周川吉摘下眼镜,把书凑近面前,翻了几页。
“你也看戈达尔的电影?”
“看,不光戈达尔,法国新浪潮的电影我都喜欢,喜欢他们对抗好莱坞的精神,尤其是对视听语言的探索,我从中学了不少。”
马为都在一旁坐不住了,心说,这关文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好了求人办事,不光见面礼拿不出手,一张嘴还全是学术探討。
这能把事办成吗?
周川吉点点头,眼神柔和了许多。眼前的年轻人礼貌、谦逊,举止斯文,穿著打扮更让人眼前一亮。
这老头年近七十,无论走到哪都要穿著精良的西装。而且他的衣著和关文湖一样,在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两个的西装合身,衣著细节考究。
“怎么称呼?”
关文湖微微站起:“我叫关文湖。”
“文湖,文人的江湖……有点意思。”
周川吉轻点手指,示意他坐下,不必拘谨。
“衣服穿的不错,不像那些暴发户大老粗,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孩子。”
关文湖微微调整领带结。
“导演是个体面的身份,做的也是体面的事,衣著方面自然要注意一些。”
这些观点都是周川吉在课上给学生们灌输过的,关文湖重生之前在电影学院教授们的酒局上听过许多。
因此,他能在重生之后投其所好,以西装作为切入点,博得周川吉对他的好感。
显然,周川吉对他越来越感兴趣。
“你是导演?”
“想做导演,但还没有作品。”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
“我写完剧本,正在构思分镜和布光,有些问题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想请您点拨一二。”
马为都在一旁听得心急,这么拐弯抹角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切入正题。
周川吉把书撂下,双手交叉放在腿上,饶有兴趣等著下文。
关文湖三言两语把剧本里第一场戏讲了出来,用词精炼颇有画面感,又兼具节奏。周川吉听了一会,嘴角就要压不住了。
“这场戏节奏真不错,那你说说,遇到什么难题了?”
关文湖面露难色:“按照我的设计,这一场戏大概七十多个镜头,没有三五天拍不完。”
他嘆了口气继续说道:“您也知道,中影买断一部片子只有九十万,按照我的设想,成本远远大於这个数。”
周川吉拿起茶杯放在嘴边吹了吹,抿了一口。他不清楚关文湖的底细,不知道他的真正来意。
“周老师您別误会,我来不为钱,投资我已经解决了。我只是想把这部片子送到国外参赛,如果有成绩可以多卖出几份版权,这样就能收回成本了。”
“你完全可以改变拍摄思路,把成本降下来。”
周川吉微笑著发问。
“我不想再用陈旧的思路拍电影了。”关文湖身子向前倾,真诚地说道:
“华夏的电影起步晚,这些年还一直固步自封。无论是好莱坞还是新浪潮,早在几十年前就创造出了那么超前的视听语言。可我们呢?还沉浸在水墨画构图里,迟迟不愿走出来。”
关文湖的声音突然提高。
“周老师,我真的爱电影,我希望咱们华夏能用最先进的视听语言,拍出一部有华夏味道的电影。让外国人好好看看,我们也能拍出好电影!”
“嗯……”周川吉推了推眼镜,思索著点点头。“你想怎么设计分镜?”
关文湖四下看看,“周老师,借用下纸笔。”
他匆匆几笔,用最简单的线条画出了十几个分镜。虽然潦草,但景別清晰,光影明確,镜头组之间逻辑合理,敘事感极强。
周川吉越看越喜欢。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不是科班出身,学文学的,以前是小报记者。”
“那你从哪学来的?”
“电影看得多,看到好片子就反覆拉片,有时候一部片子要拉片十几次,每个镜头都要仔细想。”
他说的不是谎话,前一世他为了做导演,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正因为曾经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才有了重生之后拍电影的底气。
周川吉沉默了一会,和蔼地微笑著:“你的镜头语言很有科波拉的味道,和你的故事很匹配。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听到这,一旁一直没开口的马为都忍不住插话:“周老师,您看这就到饭点了,要不咱们出去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你俗气!”周川吉板起脸瞪著马为都,“搞艺术的人不要学商人那一套!”
“是,是……”马为都撇撇嘴,不敢再言语。
关文湖装作为难的样子。
“周老师,这次冒昧来家里拜访,我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了。还要再开口求助,就更惭愧了。”
周川吉大手一挥:“说,只要我能帮上忙,你儘管说!”
“听说电影学院下属的青年电影製片厂,每年都有一个去国外电影节的交流名额,可以送到国际电影节参展……”
关文湖没把话说完,靦腆地笑了笑。
“就这事啊?好办,这个名额我说了算。製片厂今年还有个拍摄许可证可以用,你可以拿去用。但有个前提,我要做这部片子的监製,如果拍的不好……”
周川吉笑了笑继续说道:“前面说的一切,我就要收回了。”
关文湖站起身,郑重鞠了一躬。
又有意外收穫。
如果周川吉能做监製,拍摄过程就可以一路绿灯。
“感谢周老师支持。”
这番真诚的“表演”让周川吉颇为受用,他兴奋地站起身走向厨房:“我炒两个菜,咱们边吃边聊。”
马为都一愣:“周老师,咱出去吃吧!”
“你別閒著,帮我买点菜去!”
说罢,周川吉脱下西装,把围裙套在衬衫外面,钻进了厨房。
马为都一脸委屈:“这……这老爷子怎么这样?”
关文湖满脸得意,顺手拿起周川吉书桌上的烟,吞云吐雾起来。
“学著点吧,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