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剧组提前收工。
按照统筹的规划,拍摄第一天需要拍完六场戏,其中还有两段重场戏。
但拍摄异常顺利,演员们像被施了魔法,站在镜头前变身成角色。
就连从附近找来当群演,毫无表演经验的村民,也被魔法所感染。
大场面调度的群戏,也很少出现低级失误。
葛尤瘫坐在凳子上,似乎被抽乾了灵魂。
他接过关文湖递来的烟,叼在嘴里忘了点火。
“关导,不能再这么拍了。你一喊开始我就亢奋,快给我累死了。”
瘦得皮包骨的葛尤,蜷缩在摺叠椅子里,双眼无神地盯著地面发愣。
关文湖忽然想笑。
“你挺纳闷,以前那么多戏,你怎么拍下来的?”
“別的组不累啊!”葛尤点上烟,“別的组,没到我戏的时候就在边上等著,有时候等一天,到晚上拍几组镜头就结束了。”
“等什么呢?”
“谁知道等什么呢!反正就是效率低,导演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说著说著,葛尤坏笑起来。
“有一回,我就不说哪个导演了啊!马上要拍一场群戏,好多特复杂的调度。执行导演带著群演一遍一遍地走调度,两个小时之后,所有人都找不著导演了。”
“最后是副导演在放道具的小仓库里发现导演了,他正蹲里面哭呢!说,我他妈不知道这场戏怎么拍了!”
葛尤大笑起来。
关文湖听了却笑不出。
说起来个个导演都是科班出身,理论知识学了不少,真到了剧组就成了外行。
前一世他最初跟组做执行导演,遇见过各种各样的奇葩。
有的导演几乎不去片场,真正指导的是副导演和执行导演。白天拍完素材,晚上抱著电脑去导演房间,大致翻看一遍,大手一挥:过了。
还有些导演,搞钱是一把好手,能轻而易举拉到数目可观的投资。
但到了片场完全没有头绪,画面构图听摄影指导的,演员表演要询问製片人的意见。一旦所有人达成一致,认为这条过了,他便慷慨激昂地喊一声:过了。
这样的导演,大概也就算个泥瓦匠,適合和稀泥。
但这些人却名声在外,圈外人不了解,还以为他们有多大的本事。
葛尤呲著大牙,凑近了关文湖。
“关导,以后有戏想著点我,不是主角都行!”
“等你成了国际影帝,恐怕我就请不起你了。”
葛尤一愣,捂著脸笑了起来。
“就我,还国际影帝呢……”
“走著瞧,不信咱打个赌!”
“那什么,我看他们那边烤羊肉串呢,我有点饿了……”
说完,葛尤一溜烟逃走了。
他胆小,过日子精打细算,但凡牵扯金钱的赌注,他都不敢参与。
影棚外燃起阵阵香菸,浓郁的肉香飘了过来。
关文湖对工作人员颇为大方,每天收工后,都安排一顿夜宵。
忙碌了一整天的工作人员围坐在影棚门口,就著啤酒散去了满身疲惫。
影棚里只剩下关文湖,还有坐在不远处,愣愣发呆的龚丽。
关文湖扭头发现了龚丽的身影。
“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恍惚。”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这电影是老谋子来拍,他会怎么做?”
龚丽眯著眼睛,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笑意。
“你怎么知道的?”
关文湖从狭窄的摺叠椅上起身,走了两步,躺在一把圈椅里。
他藏不住脸上的倦意,打了个呵欠。
“你不是好奇,你在別人的镜头里是什么样子?”
“我今天看了,確实很不一样。”
至於哪不一样,龚丽没再说下去,而是换了副面孔。
似笑非笑看著关文湖。
“其实,我在想明天的戏。”
龚丽站起身,指著外面的街景。
“福贵被抓壮丁,多年后夫妻重逢,家珍应该高兴,还是流眼泪?”
“笑著流眼泪。”
“要抱住他吗?我猜,家珍应该无数次想过,福贵早就死在外面了。如今见到音讯全无的丈夫,忽然在夜里出现在面前,应该会有些害怕吧。”
她穿著剧中的服装,对襟的宽身小褂,把丰腴的身材遮挡住,看不出一丝风情。
但美人不惧岁月,更不惧丑陋的衣服。
龚丽一笑,依然风情尽显。
“应该抱住。”
关文湖站起身,脑子里想像著那场重逢戏的机位和布光。
他的眼睛似乎又变成了监视器,面前的龚丽不是演员,而是故事里的家珍。
他弯下腰,视线与龚丽的脸平行,思考著这场戏该用什么样的景別。
丝毫没有预料到,龚丽会突然抱住他。
“导演,你觉得,是这样抱吗?”
“这个……不太合適吧。”
关文湖缓缓直起腰。
龚丽的下巴从关文湖的肩膀上抬起,换了个姿势,把脸贴近关文湖胸膛。
“那是这样?”
关文湖轻轻抬起双手,不知该不该把她推开。
万幸,全组人都在影棚外大快朵颐,没人注意到他们。
这要是被人发现,別说组里那三个女人。
消息一定会传到老谋子耳朵里,那时候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这样抱比较好,家珍是个传统的封建女性,打心眼里认为男人是家里的顶樑柱。”
关文湖不敢用力,拨开龚丽的手,轻柔到她几乎感觉不到。
“即便是夫妻间的拥抱,她也会像个小女人,钻进丈夫的怀里。”
龚丽点点头,笑著转过身。
“那就这么抱。”
一时间,气氛有些尷尬。
关文湖拿不准,刚才龚丽究竟在想什么。
是沉浸在角色里,还是故意逗弄他。
他长舒一口气。
“走吧,吃点夜宵。”
龚丽忽然回头,眸子里闪著光。
“你不是说,要我节食吗?”
“对……那我去了。”
关文湖用手拂去额头上的细汗,如释重负般往影棚外走。
他没注意到,远处有个不起眼的男人,正蹲在道具车边,把相机藏进了兜里。
……
一连拍了三天戏,整个剧组在关文湖的带领下,磨合得越来越顺畅。
龚丽、葛尤、郭滔这些从未和关文湖合作过的演员,也逐渐適应了他的执导思路,每天沉浸在角色中无法自拔。
刚刚拍完上午的最后一场戏,全组人都在休息区等待工作餐。
戴佳和严晶跑了过来。
“你俩怎么来了?”
眼看一向沉稳的戴佳脸色有些不对劲,关文湖心里一紧,担心许永安又暗中挖坑。
“出什么事了?”
严晶拿出一份报纸,翻了两页,指著娱乐版块的头条。
“你自己看吧……”
【新锐导演关文湖,夜会神秘女子,举止亲密似情侣。】
標题下,还放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关文湖正对镜头,从背景和女人的穿著上看,就是那一晚在影棚里被人偷拍。
不幸中的万幸,偷拍的人受限於角度,没办法拍到龚丽的正脸。
新闻只能称为神秘女子。
“蚊子,这事严不严重?”
关文湖苦笑:“算不上严重,但时时刻刻被人盯著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要不要查查,是什么人拍的?”
基地有剧组拍摄期间,会有工作人员管控进出口,剧组外的无关人员一律不得入內。
制定规则的本意,就是防止剧组被陌生人打扰,不让狗仔溜进来。
“最近没有外人混进来吧?”
戴佳说道:“绝不可能,两个入口都是我们的人在看著,就怕有人给你捣乱。”
关文湖远远看著影棚一角,几十个群演围成一圈,正蹲在地上吃饭。
他喊来演员副导演。
“这些群演来几天了?”
“导,他们从第一天就来了。”
“你查一下记录,看看有没有第二天就走了的。”
演员副导演从隨身的挎包里拿出几张皱巴巴的单据,翻看了半天。
“没有,这些群演都是接了十天的戏,没人离开。”
关文湖点点头,支开了副导演。
狗仔没办法溜进基地,最大的可能就是混进群演队伍。
偷拍照片后还不离开,明摆著是想继续蹲守,拍到龚丽的正脸。
爆出一个更大的猛料。
“老戴,晶哥,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