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掌握了新线索,李航和程以嘉没有在病房里多耽误,案情太复杂,他们的任务也很重,跟陆婉三人告別后,便匆匆离开了。
该透露给警方的信息都顺利传出去了,陆婉意识到不安全,为了莫逢春也不会再多外出,避免出意外。
病房外又有警员保护,弄不清楚的事情虽然还有很多,但既然陆婉暂时没危险,莫逢春近些日子紧绷的神经,便倏然放鬆了下来。
只是一放鬆,她就有些头晕反胃。
血珠如同红梅,砸在如雪的手背,莫逢春看著那坠落的红,迟钝地伸手摸了摸鼻尖,晕开猩红的斑驳。
耳边传来陆婉的惊呼,莫逢春想说自己没事,她只是太累了。
眼前的景物模糊黯淡,她瞧见陆婉按响铃声,裴书宴快步走近,搀扶著她,引导著她渐渐调整呼吸。
她看不清陆婉的模样,也瞧不见裴书宴的神情,只见自己的血珠砸在裴书宴的袖子上,拖曳出条条蜿蜒扭曲的血痕。
这场景似曾相识,莫逢春有些恍惚,细碎的画面一闪而过,她手臂的血坠落在那人靛青色的布料,洇开如墨的斑点。
小僧生的冰雪可爱,眉眼疏淡,额前如血硃砂,偏偏面颊有些婴儿肥,他比莫逢春小几岁,那会儿也比莫逢春矮一头。
莫逢春曾经是想过去死的。
这想法,倒不是出於厌恶自己,就是有段时间,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在逞强些什么,也弄不明白自己在跟什么抗爭,更找不到能够固定自身的生存锚点。
思来想去,头疼欲裂,却仍旧找不出缘由。
莫逢春知道自己很聪明,她意识到自己在生与死的哲学问题上,陷入了虚无主义,颇有些抑鬱的倾向。
可她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心理健康,便任由自己平日里频频出神,思绪逐渐迟钝沉重。
春日很適合郊游,林景尧很喜欢春天,每周末都跟不同的朋友出去玩,他仿佛生来就能融入喧杂的人群,並且毫无压力。
偶尔,莫逢春拉开臥室的窗帘,透著封闭的窗户往下看,便能瞧见林景尧跟三五好友结伴而行,笑容格外惹人。
与林景尧相反,莫逢春不喜欢春天。
哪怕她的生日在春天,哪怕她的名字里有“春”这个字。
她也不喜欢郊游,更不喜欢人群。
林景尧惦记著她,常常邀请她一起外出,莫逢春总是拒绝,她知道那些人不喜欢自己,而她也不喜欢他们。
每当这时候,莫逢春就会想起已经搬走了的陆望泽。
大概是因为陆望泽又蠢又笨,比她可怜多了,对比之后,她便有种怪异的平衡感。
但也仅此而已。
陆望泽走了,林景尧的存在感便更强,莫逢春有时看著被眾人簇拥的林景尧,便总不受控地生出强烈的怨恨和妒忌。
她恨林景尧。
恨林景尧什么都不懂,恨他永远处在阳光下,恨他周围那么多人,恨她就像是他的可怜对照组。
这恨意缠在心臟,愈发勒紧,化脓生疮,痒意与疼痛並存。
重新把窗帘拉上,厚重的遮光布料便將阳光挡在了外面,莫逢春躺在床上,望著惨白的白炽灯,瞳孔收缩又放大。
她今日总是静不下心,胸口仿佛藏匿著无数毒虫,啃食血肉,钻入神经。
心跳是无规律的慌乱跳动。
莫逢春看到书桌上,笔筒里放置的美工刀,她不愿被这汹涌的热毒操纵,刀锋冷冽,割在手臂,出现细长的红痕。
她凝著那血珠积蓄又滑落,像是欲落不落的泪水。
莫逢春忽然想起那棵大槐树。
雨停后,树叶缀著雨珠,在阳光下闪烁著璀璨的光,一两秒后便砸在泥泞的地面。
她觉得那沉默的大树在召唤自己。
枝干鬱鬱葱葱,从臥室的墙壁里钻进来,探进了她的血肉。
於是,莫逢春感到一股奇妙的平静。
今日,林景尧他们会去樱树下野餐,樱树只是柔美可怜的装饰,而她会一个人前往大槐树下,以血祭祀这被人们忌惮遗忘的树木。
莫逢春兴奋到有些战慄,她无意去探究这奇妙的感觉来自哪里,拉下袖子,遮住细长的疤痕,隨意把染血的美工刀放进口袋,近乎是小跑著赶过去的。
她向来不喜欢运动,也討厌过於招摇的晴日,槐树枝繁叶茂,底下有股阴凉感。
莫逢春淌了汗,汗渍刺痛伤口,她的唇瓣微干,却无意顾及身体的喧囂,蹲下身子盯著粗壮的树根看了一会儿。
半晌,她缓缓挽起袖子,苍白的肌肤落了斑驳的光影,红痕蔓延,美工刀上的血痕乾涸,她往常最厌恶混乱,如今神经高度兴奋,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几乎是庄重地划开自己的肌肤,莫逢春不觉得这是自虐,她瞧著粗糙丑陋的树皮表面落了不少自己的血,有种异样的满足。
莫逢春感到畅快,像是近期压抑在心头的负面情绪全部都顺著血液流出,赠予了树木。
她隱约听到远处寺庙的梵钟,縹緲在空中,沉静如水雾,缓慢如血流。
死亡竟然是如此寧静祥和的事情,莫逢春不受控地想。
她的唇色愈发惨白,面颊却浮现异样的緋色,手臂上是多条血河,顺著手腕和手指下落,树干存不住,便被贪婪地土壤吞噬。
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莫逢春漂浮在半空的思绪,她低垂的视线里,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的罗汉布鞋。
紧接著便是堆积在地面的靛青色僧袍,隨后是一只白皙的手,手腕缠著红褐色的凤眼菩提珠。
莫逢春抬睫,瞧见这是个长得清秀异常的光头小僧,气质清淡温润,眉心红砂赤红。
梵钟声依旧阵阵,悠远绵长,只是愈发縹緲,莫逢春猜测这小僧便是从那山上寺庙下来的,可能是化缘还是別的原因,路过了这里。
她只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方才那股一样的兴奋早已褪去,她面无表情,正要隨意拉下袖子离开,那小僧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莫逢春不喜被陌生人触碰,她眉头蹙起,正要挣脱,却见这小僧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了一瓶碘伏和一捆整理得当的纱布。
“……”
这有些怪异的一幕令莫逢春愣了几秒,那小僧已经把她的手拉近。
莫逢春瞧见自己的血缓慢地落在对方宽大的袖口,那靛青的布料,似乎比脚下的泥土还要贪婪,很快就洇开血渍。
她的手又凉又僵,这小僧的手倒是温暖又软乎,莫逢春莫名有些不自在,她刚有了抽回手的动作,这小僧便抬睫看了她一眼。
“师傅曾跟我说过,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佛性即生命,佛即自身,所以要修正自明。”
略微青稚的嗓音,搭配这文縐縐的说教,颇有些奇异,莫逢春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下意识解读品味。
这期间,小僧便垂眸,给她简单处理起伤口。
冰凉的手被小僧染了几分热意和人气,莫逢春瞧了眼缠在自己小臂上的纱布,缓缓收回手,便见小僧重新把碘伏和纱布放回胸前衣襟。
她道:“我不信教,也懒得成佛。”
小僧没说话,眼尾睫毛弧度微直,他的袖口染了不少莫逢春的血,靛青色斑驳渐深,只自顾自地开口。
“若厌离心过重,起了自杀之念,便是有邪祟缠身,妄想借体投胎,你若实在无法解脱,便可跟著我念此咒一试。”
莫逢春觉得,这小僧像是活在过去,连措辞都显得累赘,须得人仔细倾听。
什么厌离,什么邪祟,什么投胎,什么佛陀,什么咒语,搞得玄乎又玄,实在无聊。
面前的小僧比她低一个头,莫逢春暗想,这小僧真可怜,可能之后也长不了多高,说不定会是硬伤。
小僧不知莫逢春的想法,稚嫩的眉眼已经显露几分慈悲与善缘,緋色的唇瓣轻启,念道。
“大千世界,无掛无碍。自去自来,自由自在。要生便生,莫找替代。”
说来也怪,莫逢春听完,还真有种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有微凉的绸缎落在身上,裹挟著春风远远飘走。
她有些恍惚。
槐树枝叶茂盛,树荫下,阳光只剩细微斑点,莫逢春听见叶子的沙沙声,也听到了自己缓慢的心跳。
手臂传来细微的刺痛,控诉著她方才怪异的暴行。
她还没体会完这奇异的滋味,小僧的声音便隨著摇曳的树叶声传进耳朵。
他说:“施主有慧根,若你有意,我愿为你讲经。”
——
虽然晚了点,但补了一千多字,嘿嘿嘿,写点小和尚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