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內光线昏暗,一股劣质草药和汗餿味混合的气息瀰漫。
姜礪尘的父兄早已被提前关进了笼舍,只能焦急地坐在角落的草铺上。
看到姜礪尘安然无恙地进来,两人紧绷的身体才猛地鬆懈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尘儿!你没事吧?”父亲姜山挣扎著想起身,声音沙哑而急切。
“外面……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大动静?”兄长姜植安也急忙追问,脸上满是担忧和后怕。
姜礪尘疲惫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他隱去了自己设计杀人和被殷天正“嘉奖”的核心细节。
只简略地將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长老震怒,处置了失职的护法,也下令所有修奴暂时关押。”
他最后补充道,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一旁角落里,一直缩著的老李头,此刻竟难得地清醒了几分,浑浊的眼睛抬起来,默默地听著。
他的目光在姜礪尘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很奇怪,不再是平日的麻木或疯癲,而是带著一种审视、一丝疑惑,甚至……
一点点狂喜的光芒。
但姜礪尘此刻心绪烦乱,满脑子都是殷天正那冰冷的目光和未来的危机,並未在意老李头这细微的异常。
这一夜,在石室刺骨的冰冷与沉甸甸的压抑中,被无限拉长,每一刻都像在刀尖上煎熬。
而在其中一间逼仄的石屋里,一个孩子死死攥著拳头。
他的指缝间,五只晶莹剔透、色彩各异的蚂蚁正不安地爬动著。
孩子的双眼赤红肿胀,显然刚经歷了一场无声的崩溃。
他遣出的食金蚁,已经带回了哥哥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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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结果,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的心臟。
哥哥……
竟然替他落入了那群炼尸宗畜生的魔爪!
那些毫无人性的禽兽,竟要將一个活生生的人,生生折磨成一具没有灵魂、任人驱使的尸傀!
那个总是將他护在身后的哥哥,那个笑容像暖阳一样能驱散阴霾的哥哥……
都是他害的!
楚听澜的身体因巨大的內疚而微微颤抖,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毒针在刺扎著他的骨髓。
如果当初没有听信那个小天师的蛊惑……
如果……
没有答应那所谓的“偷天换日”之法,偷换了他与哥哥的命格……
那么,此刻在地狱里承受这非人折磨的,本该是他楚听澜!
而不是他珍视的哥哥!
哥哥所遭受的每一分痛苦,都是他亲手引来的灾厄!
一股焚尽一切的暴戾之气猛地衝垮了堤坝!
那双赤红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地狱的岩浆在翻腾,刻骨的仇恨如同实质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要他们死!
他要整个炼尸宗,血债血偿!永墮无间!
视线模糊地落在掌心那五只微微颤动的五色蚂蚁上,意识却不受控制地被拽回。
拽回那个遥远得如同隔世的、阳光灿烂得刺眼的午后。
蝉鸣聒噪,古树浓密的枝叶在热风中慵懒地摇曳,筛下满地晃动的光斑。
年幼的楚听澜和哥哥楚临舟並排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享受著难得的清凉。
就在那时,一个穿著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道袍的小小孩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孩童面容稚嫩,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带著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肃穆。
“楚听澜……”小道士的声音清脆,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直直落在年幼的楚听澜脸上。
“汝乃天命所归,將来必是统御天下万兽,令山川俯首、百族朝拜的兽王!”
孩童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在两个孩子听来如同天方夜谭。
楚听澜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哥哥楚临舟眼中也充满了好奇,嘴角却掛著一丝不以为然的轻笑。
“然……”小道士话锋陡转,稚嫩的脸上竟浮现出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悲悯之色。
“天命亦伴杀劫,汝命中注定有一场倾覆乾坤、断绝生机之大难!此劫……非以至亲血脉之血为引,不可化解,仅存一线微茫生机。”
楚听澜的小脸瞬间白了,带著孩子气的惊惧:“哥!他胡说八道咒你呢!”
小道士对楚听澜的惊惧置若罔闻,目光沉静如渊,依旧肃然道:
“贫道有一法,或可助你楚家血脉度过此劫,更可令你提前觉醒,执掌那『百兽之王』的至高权柄!只是……”
他语气骤然加重,一字一顿,如同金铁交鸣,敲打在人心之上:
“此法凶险绝伦,非大毅力、大决心者不可为!”
“需有破釜沉舟、断绝后路之决绝!需有与九幽阎罗爭抢性命之勇气!更需有逆天而行、斩断宿命之杀伐戾气!”
“三者缺一,必遭反噬,魂飞魄散,万劫不復!”
这番话说得煞有介事,楚临舟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揉了揉弟弟的头髮,眼神里满是戏謔,对著小道士扬了扬下巴:
“喂,小神棍,你这套说辞搁茶馆里说书,怕是要饿肚子咯!”
“什么兽王啊、大劫啊、魂飞魄散啊……听著怪嚇人的,可惜啊……”
他耸耸肩,语气轻鬆,“我楚临舟只信拳头够不够硬,不信什么命啊劫的。”
楚听澜见哥哥不信,胆子也大了些,附和道:“就是!哥,我们別理这怪人,快走吧!”
“誒,急什么。”楚临舟反而来了兴致,像是看个有趣的玩意儿。
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小道士。
“小道士,你倒是说说,你这『惊天动地』的法子,到底是个啥名堂?说出来让咱哥俩开开眼界唄?是不是要我们买你的仙丹符水啊?”
他语气里充满了调侃,显然完全没当真。
小道士深邃的目光在楚临舟那玩世不恭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並不意外他的態度,只是平静地吐出几个字:“偷天换日,移星易宿。”
“偷天换日?”楚临舟眉毛一挑,笑得更欢了。
“嚯!口气不小啊!怎么个偷法?难不成你要把老天爷的房顶给掀了?”
“非是掀顶,乃是易命。”小道士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將你兄弟二人命格中关乎『劫数』与『生机』的核心,暗中调换。”
“从此,那倾覆之劫,便由你承负。而你弟弟,则得那一线生机与『兽王』权柄之提前显化。”
“噗……哈哈哈哈!”楚临舟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哎哟我的天!让我替我弟弟挡灾?你这故事编得可真够离奇的!”
他一把搂过有些懵懂的楚听澜,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听见没澜儿?这小神棍说哥以后要替你遭大难呢!你说好不好笑?”
楚听澜看著哥哥大笑的样子,虽然觉得小道士的话还是有点嚇人,但也忍不住跟著傻笑起来:“哥你才不会有事呢!”
“那是!”楚临舟豪气地一拍胸脯。
然后转向小道士,脸上还带著未散的笑意,眼神却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兄长对幼弟无条件的纵容与宠溺。
“行行行,小神棍,算你厉害,编的故事挺有想像力!不就是替我弟弟挡个灾嘛,多大点事儿?哥应了!”
他挥了挥手,语气轻鬆得如同答应明天带弟弟去掏鸟窝。
“这法子听著就够玄乎的,反正我也不信,应了又如何?就当哄我弟弟开心了!要是真灵验了,算你本事!”
他这话说得极其隨意,带著少年人特有的满不在乎和戏謔。
纯粹是觉得好玩,也是对弟弟的一种无原则的溺爱。
既然弟弟刚才被嚇到了,那他就顺著这“故事”哄哄他,反正都是假的,应了就应了。
然而,就在楚临舟那带著笑意的“哥应了”三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
小道士那双一直平静如古井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仿佛能灼穿灵魂的金色流光!
那光芒瞬间变得无比炽烈,如同实质的金液,汹涌地淹没了整个视野!
兄弟二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哥?”楚听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楚临舟更是瞳孔骤缩,那漫不经心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眼前金光刺目欲盲,耳畔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周遭的一切,古树、草地、刺眼的阳光、甚至脚下坚实的大地都在剎那间扭曲、崩解!
无边无际、翻滚如沸的浓雾凭空而生,带著吞噬一切的威势,瞬间將整个世界彻底淹没!
那小道士的身影,如同被浓雾吞噬的幻影,彻底消失不见。
天地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的浓白!
“哥!哥你在哪!”楚听澜在浓雾中惊恐尖叫,小手胡乱挥舞。
“听澜!別怕!抓住我!”楚临舟的声音带著前所未有的惊骇和强装的镇定。
他凭著感觉猛地將弟弟死死拽进怀里,用自己整个身体作为盾牌,將弟弟牢牢护在身下,脊背弓起,迎向浓雾中未知的恐怖!
紧接著,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毁灭轰鸣,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