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慟如同决堤的洪流,猛烈地衝击著姜礪尘的心神。
他猛地捂住额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想要將那枚深深嵌入脑海、带著万古哀伤的记忆碎片硬生生剜出去。
他不明白这彻骨的悲伤从何而来,那明明是別人的记忆。
可为何……心会痛得如此真切?
滚烫的泪水毫无徵兆地夺眶而出,顺著他的脸颊肆意滑落,不受控制,也无法遏止。
他试图咬紧牙关,喉咙却抑制不住地发出哽咽的声响。
黄琳一直屏息凝神地守在一旁,目光从未离开过姜礪尘。
当他身形微晃,脸上骤然浮现出难以言喻的痛苦神色时,她的心也跟著猛地一揪。
她看到他捂住额头,指节用力到泛白。
甚至看到他紧闭的眼角渗出的、与他周身冰冷气质截然不同的湿润痕跡。
“礪尘哥哥!”黄琳再顾不得其他,急切地上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你怎么了?是不是那把剑有问题?”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却又怕惊扰了他。
纤白的手指停在半空,最终只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眼中满是心疼与慌乱。
姜礪尘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脑海中翻腾的悲慟记忆。
他缓缓放下手,目光却落在了石台那个孤寂的蒲扇上。
就在目光触及的瞬间,一段不属於他的记忆碎片自然而然地浮现。
那是李慕白年幼时,他的师尊,那位白衣仙尊,曾隨意坐在树下,摇著这把蒲扇为他驱走酷热。
看著他笨拙地练习最初级的剑招,时而无奈摇头,时而轻笑指点。
鬼使神差地,姜礪尘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承载了无数回忆的物件。
然而他的指尖刚刚碰到蒲扇的边缘。
那看似完好的蒲扇仿佛终於耗尽了最后一丝维繫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坍塌下去,化为了一捧细腻的尘埃,簌簌落下,融於石台的厚厚积灰之中。
最后一点温暖的痕跡,也彻底消散了。
如同那对师徒,一个魂飞魄散怨气滔天,一个献祭自身消散於天地,只余下这无尽的遗憾与悲伤。
姜礪尘的心再次被这股情绪攥紧,闷得发痛。
他的视线移动,落在了旁边那壶酒上。
酒壶古朴,壶身似乎铭刻著简单的云纹,却也被尘埃覆盖。
他拿起酒壶,入手冰凉,轻轻一晃,壶內竟传来极其轻微、几乎不可闻的液体声响。
还有一滴。
就在壶身微震的剎那,一股极其熟悉又陌生的醇香仿佛穿透万古时空,縈绕在他的鼻尖。
记忆深处,一个名字自然浮现。
“醉逍遥……”他喃喃自语。
那是那位师尊最爱的仙酿,名唤“醉逍遥”,不求烈性醉人,而是寄託著遨游天地、不拘於心的大自在境界。
没有犹豫,姜礪尘举起酒壶,將那仅存的一滴、凝聚了万载思念与过往的仙酿,倒入口中。
一滴酒液入喉,初时冰凉,旋即化作一股难以想像的澎湃热流。
如同沉睡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
精纯至极的灵力瞬间在他体內炸开,汹涌奔腾,粗暴地冲刷著他的四肢百骸、经脉窍穴!
轰!
他的气息以可怕的速度疯狂攀升!
练气五层巔峰、练气六层、练气六层巔峰!
势不可挡的力量直接衝破了练气七层的壁垒,並且还在向上猛衝!
姜礪尘脸色微变,这力量太过庞大迅猛,若任由其发展,根基必然虚浮,甚至可能撑爆经脉。
他立刻强行运转《九幽尸典》,以强大意志死死扼住狂涨的灵力,將其强行压制在练气七层的境界。
並將那残余的、依旧磅礴的酒力不再用於突破,而是反覆锤炼、压缩,融入每一寸经脉、每一块骨骼,夯实著前所未有的坚实基础。
就在姜礪尘全力运转《九幽尸典》试图掌控那磅礴酒力时,异变陡生!
功法自行运转,那原本代表“死”、以腐蚀肉身滋养神魂的九幽灵力,被“醉逍遥”中浩瀚磅礴的生机道韵强烈刺激。
仿佛受到了挑衅,陡然变得狂暴起来,腐蚀性瞬间加剧。
而“醉逍遥”所化的暖流则代表著极致的“生”。
它本能地抗拒、排斥著这股阴死之力,甚至试图將其净化驱散。
两股属性截然相反、却同样强横无匹的力量在他的丹田气海內猛烈撞击。
如同水火相侵,互不相让!
汹涌的能量乱流疯狂衝击著丹田壁垒,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下一瞬就要將他的丹田彻底撑爆。
危急关头,姜礪尘强忍剧痛,心神沉入前所未有的清明之境。
他气沉丹田,以自身远超同阶的强大暗影神识为引,不再强行压制或分隔这两股力量。
而是巧妙地引导著它们的衝击方向,试图疏导它们不再衝击丹田壁垒。
就在神识介入的顷刻间,奇蹟发生了。
那狂暴对撞的生、死之力在他的精准引导下,竟不再蛮横对冲,而是首尾相接,相互追逐流转起来!
一黑一白两道气流,于丹田中央急速旋转,勾勒出一幅混沌朦朧、却又暗含天地至理的——阴阳鱼雏形!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姜礪尘的心神。
福至心灵间,他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瞬间明悟!
他感知著脑海中李慕白的记忆碎片,那不惜一切、追寻渺茫希望也要復活师尊的执念,何其炽烈,不正代表了极致的“生”之渴望?
他又感受著那具庞大骸骨中瀰漫的、师尊魂飞魄散前留下的滔天怨恨。
那万古不散的悲愤与不甘,又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死”之寂灭?
“执念为生,怨恨为死……生死轮转,並非对立,而是共生一体!”
他眸中爆射出精光,八卦阵图在眼中旋转不休。
阴阳相生、循环不息,这正是他前不久研究出的八卦阵原理。
旋即,他以自身神识为砧,以这两股相斥的力量为材,进行锻造!
《九幽尸典》的功法路径在他意念驱动下开始发生玄妙的演变。
他不再將“死”之力用於腐蚀自身,而是將其与“生”之力共同纳入一个更宏大、更平衡的体系之中。
李慕白的復生执念所化的生机,与白衣仙尊陨落怨恨所化的死意,在他的观想中循环不休。
丹田气海內,伴隨著那滴“醉逍遥”最后的精华与《九幽尸典》的本源,被完美地揉合在一起,最终稳定下来。
一副凝实、清晰、缓缓流转的黑白太极气海,取代了原先混乱的灵力漩涡,稳稳悬浮於姜礪尘的丹田中央!
太极气海自成循环,生死二气互为根基,相互转化,彼此滋养。
那“死”之气不再腐蚀他的肉身,反而在“生”之气的平衡下,转化为一种极为精纯的、可用於淬炼体魄的阴性能量。
而那“生”之气也不再狂暴难以驾驭,在“死”之气的调和下,变得温顺可控,绵绵不绝地滋养著他的经脉神魂。
整个过程看似漫长,实则仅在瞬息之间。
当姜礪尘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精光內蕴,气息比之前强大了何止数倍,並且凝实无比,毫无虚浮之象。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那柄插入石中的青玉飞剑。
剑柄古朴,与那青玉巨剑形制相似,只是小巧许多。
他伸出手,稳稳握住剑柄。
无需用力,那飞剑竟发出一声欢快的轻鸣,仿佛等待了万载,终於迎来了归宿。
剑身微光流转,一股亲切孺慕的意识传入姜礪尘心中。
这是李慕白遗留的一缕意识,认可了他,自动认主!
嗡!
隨著石中剑被拔出,整个空间猛然一震!
那具庞大的漆黑骸骨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慰藉,滔天的怨气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轰然爆发,化作浓稠如墨的恐怖黑烟,冲天而起,要將整个秘境吞噬!
怨气滔天,哀嚎刺魂!
姜礪尘手握飞剑,感受著其中李慕白那缕意识传来的无尽悲伤与最后请求。
他抬头望向那怨气聚集的骸骨心口,那柄青玉长剑正在怨气衝击下剧烈震颤。
他没有迟疑,身形在飞剑的牵引之下化作一道流光,逆著滔天黑烟冲天而起,直射向骸骨心口!
他高举手中李慕白的飞剑,精准无比地刺向那青玉长剑的剑格之处!
鏘——!
一声清脆悠扬、仿佛贯穿时空的金铁交鸣声响彻洞天!
两剑接触的瞬间,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青黑交织的光芒!
光芒中,那青玉巨剑仿佛彻底失去了力量,色泽尽去,渐渐化为一柄暗淡无光的石剑。
而那青玉小剑则贪婪地吸纳流光,迅速融合、变形,最终化为一道流光溢彩、古朴而强大的剑印,旋即没入姜礪尘的丹田之中。
內视之下,那柄青玉古剑静静悬浮于丹田之中,与他刚刚突破至练气七层的阴阳灵力水乳交融,流转著温润而古朴的光华。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外界那失去了青玉长剑镇压、狂暴失控的滔天怨气。
如同挣脱囚笼的远古凶兽,环绕著那具庞大的漆黑骸骨疯狂翻涌!
骸骨剧烈震颤,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万古的死寂,重新站立起来!
姜礪尘立於石剑之上,仰望著那遮天蔽日的怨气,眸中思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意念微动……
“嗡!”
青玉古剑发出一声清越剑鸣,自丹田中化作一道流光升腾而起,一道青光自他口中喷吐而出,现出青玉古剑。
古剑迎风暴涨,化作门板般宽阔,稳稳悬停於空中。
姜礪尘一脚踏上古剑,身化流光,御空而行,径直飞向那巨大骸骨的头颅。
他控制著古剑缓缓靠近,直至能清晰看到骸骨头颅上每一道深刻的纹路。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那冰冷坚硬的颅骨。
与此同时,他身下的影子如同活物般蠕动、膨胀,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永夜渊藪。
他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沉而篤定的语调轻声道:“安息吧,剩下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