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他偷眼覷著曹操变幻不定的神色。
【不论曹安民有没有向父亲提及邹氏,目前我都不能直接提起邹氏,绝对不能提!】
这个念头如同警钟在曹昂的脑海里反覆敲响。
【父亲的性子,最是多疑自负。若是直接劝他远离邹氏,他定会想:我儿怎会突然关心起我的私事?莫不是听了什么閒言碎语?这样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说不定还会激起他的逆反心。】
【眼下最要紧的是张绣和贾詡!尤其是那个贾文和,简直是毒士中的毒士,必须想办法让他离开张绣身边!】
定了定神,曹昂躬身道:
“父亲,孩儿深夜前来,实为张绣归降之事。”
曹操抬了抬眼皮,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著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深邃:
“哦?张绣已降,献了印綬,此事已定,昂儿有何疑虑?”
【来了来了,果然是这种反应。】
曹昂心中暗道,嘴上却愈发谨慎:
“父亲仁厚,纳张绣於麾下,实乃明智之举。只是孩儿观那贾詡,虽为张绣谋士,却胸藏沟壑,非碌碌无为之辈。张绣新降,其心未附,身边有此等人物,终究是隱患。”
他偷瞄了一眼曹操,见对方没有动怒,便壮著胆子继续道:
“不如父亲寻个由头,將贾詡调至军中別处任职?一来可分张绣之势,二来也能就近看管,岂不两全?”
曹操眯起眼睛,耳边又响起曹昂的心声:
【只要把贾詡调走,张绣就是没了爪牙的老虎,即便日后真有变故,也翻不起大浪!】
【父亲怎么还不说话?难道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曹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曹安民,只见这侄儿正一脸茫然,显然是什么都没听到。
“原来如此,这昂儿的心声竟只有我能听见。”
曹操心中瞭然。
“昂儿不仅能知未来,还在为我筹谋。只是不知他说的宛城之变究竟发生了什么,典韦、安民、还有他自己又有何遭遇……”
想到此处,曹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南征北战,胜仗打得多了,確实有些志得意满,方才若非昂儿前来,说不定真就按捺不住,让安民去寻那邹氏了。
“昂儿说的是。”
想到此处,曹操长嘆一声,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那贾詡確非等閒之辈,调至你身边做个主簿,也好让你多加歷练。”
曹昂闻言一愣,隨即大喜过望:
【成了!父亲竟然同意了!太好了!只要贾詡不在张绣身边,就算父亲真的……真的纳了邹氏,张绣没了智囊,也就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还有典韦將军!回头必须立刻去找他,让他看好自己的双戟,千万別跟胡车儿喝酒,更不能大意!只要这两点做到,宛城之劫就能避过去,我这条小命也算保住了!】
看著曹昂明显鬆了口气的模样,曹操心中五味杂陈。
他听著曹昂的心声,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真的在为他著想,甚至不惜泄露天机。
可不知怎的,想起曹昂方才心里吐槽他“生不出眉清目秀的儿子”,曹操忽然起了个促狭的念头。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子脩此番隨我征战宛城,劳苦功高,为父也该赏你些什么才是。”
曹昂一愣,不由得暗道:
【赏我?不用不用,我能保住命就行……】
接著就听曹操看向曹安民:
“安民,你方才说,张绣的叔父张济去世后留下遗孀,唤作邹氏?”
一旁的曹安民闻言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道:
“是!那邹氏年方二十六,生得是容月貌,体態风流,正是……”
“住口。”
曹操淡淡打断他,转而看向曹昂,笑意盈盈。
“既然是绝色,便赏给昂儿做个妾室吧。”
“噗——”
曹昂闻言差点把舌头咬掉,他难以置信地指著自己:
“父、父亲?您说……赏给我?”
【什么情况?剧情怎么突然往这个方向发展了?不是应该父亲自己纳了邹氏吗?怎么变成我曹昂纳邹氏了?】
【完了完了,这要是接受了,张绣还不得把我恨之入骨?等到张绣反叛的时候,怕不是第一个就要剁了我!可我要是不接受,父亲会不会觉得我不识抬举,甚至怀疑我別有用心?】
曹昂脑子飞速运转,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看著曹操似笑非笑的眼神,只能硬著头皮躬身:
“谢、谢父亲赏赐。”
曹操看著曹昂一脸便秘的表情,心中暗笑:
“让你小子背后编排我,这下看你怎么收场。况且,你纳了邹氏,张绣该反还是会反,正好遂了我的意。”
“昂儿既然预言张绣会反,无论是因何缘由,都没有必要將他留下了,倒不如趁此机会直接剷除张绣!”
此时的曹操有了几分“寧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狠辣。他挥了挥手,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好了,夜深了,你隨安民回去歇息吧。邹氏之事,我自有安排。”
“是。”
曹昂如蒙大赦,跟著曹安民快步退出大帐。
帐內只剩下曹操一人,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敲在宛城的位置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张绣,贾詡!既然天不绝我曹孟德,让昂儿示警与我,那这宛城,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
曹昂二人从大帐离开,帐帘刚落,曹昂还没来得及鬆口气,胳膊就被曹安民死死拽住。
那小子一脸曖昧的坏笑,挤眉弄眼的模样看得曹昂心头直冒火。
“子脩啊子脩。”
曹安民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艷羡。
“叔父对你可是真不错!那邹氏我白天远远瞧了一眼,肌肤胜雪,眉眼含情,端的是个绝色!你这福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曹昂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甩开他的手沉声道:
“父亲赏赐,岂容你我置喙?”
【福气?这哪里是福气?这分明是我的催命符啊!】
他攥紧拳头,心中也有些担忧。
【歷史已经开始发生偏差了。父亲把邹氏赏给我,难道就不怕张绣反水?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的?】
【如今张绣失去了贾詡,如果起兵反叛,以魏武大帝的实力,父亲应该也有八成机会將叛乱顺利平息。但是此事毕竟关乎我的性命!】
【我有八成把握安全度过宛城之危……八成把握,这与零成有何区別?这与我已经陷入必死境地有何区別?】
脑中纷乱的念头搅得他心烦意乱,曹安民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走走走,我这就带你去见人,也好让你瞧瞧为兄所言非虚——”
“不必了。”
曹昂猛地打断他,语气因急迫有些生硬。
“我找典將军有要事相商,你可知他在哪?”
曹安民愣了愣,挠著头满脸困惑:
“找典韦?这时候?那莽夫除了喝酒耍戟,能知什么要事?”
【曹安民!若不是你办的好事,將邹氏引荐给父亲,何至於此?】
曹昂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沉声道:
“休要多问,带我去便是。”
见曹昂神色凝重,曹安民不敢再玩笑,悻悻地领著他往西侧营帐走去。
夜风卷著砂砾掠过耳畔,曹昂望著远处摇曳的火把,心头髮沉。
【贾詡虽被调到我麾下,可张绣那根刺还在。邹氏被父亲赏赐给我,此事足以让张绣翻脸。如今只能寄望於典韦!】
转过两道帐幕,便见前方一座大帐外立著数名亲卫,皆是虎背熊腰的壮汉。
曹安民指了指帐门道:
“喏,典韦就在里面。”
曹昂深吸一口气,对曹安民道:
“你在此等候。”
说罢撩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