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巳时,太阳已经晒得码头,冒著蒸蒸热气。
何风刚踏进大门,老槐树下围坐的各帮会小头目,立刻呼啦一下迎了上来。
“飞鱼社阿虎,恭喜何爷大展神威。”一名三十出头,胸口纹著飞鱼刺青的壮汉,满脸堆笑地深深一揖,“从今天起,大伙唯您马首是瞻,一句吩咐,赴汤蹈火。”
“何爷,前几日我瞎个狗眼,和贵帮弟子爭执了几句……”一名布腰带上掛著一个酒葫芦的中年男子,抢上前弯著腰哀求,“请您多多海涵,赔礼我已送至茶寮。”
“何爷,我说过您几句,实在罪该万死……”
“何爷,弊帮主已备薄酒,斗胆请您赏脸……”
声音一时如沸,吵得何风额角直跳,连忙双手向上一伸。
所有人立刻闭上了嘴。
“诸位,过往小事不会计较,大家和往日一样相处就行,都散了。”
眾人连忙让开一条路,恭敬地目送他离去。
快步走了会,何风听见边上有个女人轻喊:“何英雄,请留步。”
转头,看到一位上穿藕荷色罗衫,下系浅蓝褶裙的三十左右美貌女子,风姿绰约地快步上前。
盈盈行了个万福礼,朝天髻上的鎏金银簪,轻轻晃动。
“奴家是船的行首魏梅,船上都是歌舞娱人的苦命姑娘。”女子脸红了红,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绢袋递了过来,“英雄武功盖世,还请……手下留情。”
何风见她惶恐的眼神中,流露著深深不安,轻声宽慰:“我不会找你们麻烦。”
“多谢英雄怜惜,如偶能护一下周全,大恩大德永不敢忘。”魏梅声音微颤,“这份茶钱,还请收下。”
何风心里黯然,手摇了摇:“我不要,你们好好生活就行,去吧。”
魏梅不敢再说,欲言又止地行了一礼,匆匆往装饰华丽,掛著红灯笼的船走去。
何风想了想,决定先回茶寮看看情况。
一路上,认识和不认识的商人,船东等各行人士,都上来热络攀谈招呼,弄得他不胜其烦。
好不容易走到茶寮,看到值守的两名河工蹲在门外:“怎么不进去?”
两人连忙站起,一人恭敬回答:“有好多人给您送礼来了,我们怕碰坏,就在外面守了。”
“碰就碰了,进来坐,外面这么晒。”何风招呼著推门而入,不经意一眼,惊得差点趔趄。
五顏六色,一层层码放的各式礼盒,堆得茶寮里满满腾腾,真连坐都困难。
空气中瀰漫著各种甜腻的香料味,还有几盒不知装了什么酒,极其浓烈。
呆望片刻,他声音喃喃:“推算了各种变化,独没算到这种。”
扫了扫几个礼盒上的题签。
“瀘州赵氏茶行谨呈”,“瀘南周氏马行顿首再拜”等等素未听闻的名號,根本不知道是谁。
出发前的培训,提及南宋初年的世故,收了礼,退或不回礼都得罪人。
可没教这样的情况,怎么妥善处理。
不能自己走了,给河阳帮留下礼数不周的麻烦。
“麻烦你去门口牙行,请一位写帐人来。”何风招呼一名河工。
门口贴告示,送礼一概不收,留下名字就行。
礼按市价加三成折银,直接退钱,还好带了不少黄金来。
繁琐复杂的人情世故,真是让人头疼。
“一会兄弟们回来了,没歇脚的地方,麻烦你先去街角的长河茶肆安排。”他拿出块碎银递给另一名河工,想了想一笑。
“掌柜要是推搡,就说是我要。”
堵得严严实实的茶寮,安静下来更显闷热。
何风从桌下抽出张条凳,坐下用坎肩擦了擦身上的汗。
未歇几口气,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一张笑容可掬的中年人面孔,在门口出现了,看到他,眼中瞬间满是神采。
“何英雄,不才冯德贵特来道喜,咱们见过,一个月前送广良行的药材。”他自来熟地走了进来,“就知道您早晚一飞冲天,果然,一战成瀘州最强者。”
说著將彩缎包裹的礼盒往角落里塞。
“慢。”何风连忙起身,將他推出门去,一看外面还站著六七个商人模样,提著礼盒的人。
见到他,全都笑容满面地点头作揖,说著恭维话。
“礼就不收了,事务繁杂请多体谅,各位留下名帖就行,河阳帮认这个情。”何风一抱拳,“诸位请回吧。”
劝回期期艾艾的几人,他看到河工领著一个腰掛算袋,手提笔墨囊的长衫老者走来。
知道是写帐人,和他说了要求。
“东家宽心,诸事会料理妥当,小人先写了告示以杜烦请。”老者一拱手。
“有劳老丈了。”何风摸出块银錁递了过去。
“这……这太多了。”老者惊得连退两步。
一日工钱一百文足矣,这块银子足有一两,值两贯,二千文顶一个月忙碌了。
“多了给儿孙买糕。”何风塞进他手里,让河工配合打下手。
两人进了茶寮。
何风在门口透著气,忽见远处有一大帮人,或提精致礼盒、或挑青篾礼担,浩浩荡荡朝茶寮压来。
连忙快步向另一方向走去,这里是绝对不能待了,回总舵。
否则不是茶寮被礼品撑炸,就是自己被恭维话噎死。
远远听见有人喊“何爷”,“何官人”,“何大侠”……
撒腿就跑。
在各种大呼小叫中,风一般衝出码头,一口气奔上了小径。
回头看没人追来,心顿时舒展畅快。
把坎肩系在腰上,赤著膊,张开双手掠著路两边的野草,脚步轻快如飞。
一炷香的功夫,何风望见了熟悉的宅院尖顶。
视线下落不由一怔,往日异常冷清,鲜有外人来访的总舵,门外停了七八辆华贵的马车。
每辆车前,都立著两三个身姿笔挺,腰间佩刀的精壮汉子。
这些都是江湖中人,看来一战的蝴蝶效应,开始充分显现了,何风满意地套上坎肩。
整了整衣襟,仔细繫著一粒粒盘扣。
就这样发展下去。
都想拿我当棋子,就不怕棋子变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