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和尚身形只是一晃,便如一片被风吹起的枯叶,轻飘飘地盪入人群。
他手中那只破酒葫芦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东敲西打,看似隨意,却总能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中恶奴们的手腕、脚踝、膝盖等关节要害。
只听“噼啪”之声不绝於耳,伴隨著阵阵压抑的惨叫。那酒葫芦看似轻巧,落下时却力道沉猛,只一瞬间,地上便躺倒了一片,个个抱著受伤的关节哀嚎翻滚,兵器散落一地。
太平道长则更为直接。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立在原地,並指如剑,对著前方虚虚一划。
一道无形的剑气,带著撕裂空气的尖啸,纵横而出。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恶奴只觉手腕猛地一凉,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便再也使不上一丝力气,手中的钢刀“噹啷”一声,尽数落地。他们惊骇地看著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赵五看得暗自心惊,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自己惹到了两个煞星。哪里还敢停留,怪叫一声,转身就想逃出巷子。
太平道长眼神一寒。
只听“呛”地一声龙吟,背后古剑自行出鞘,化作一道追魂夺魄的悽厉寒光,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
噗!
赵五的头颅应声飞起,在空中翻滚著,脸上还凝固著最后惊恐与不信的表情。
无头身躯前冲了几步,腔中的热血如喷泉般冲天而起,又如红雨般洒下,將冰冷的石板路染得一片血红。
其他走狗见主人死了,顿时嚇得一鬨而散。
了尘和尚停下脚步,醉意消散了些许,眉头紧紧皱起,望向收剑的太平道长。
“牛鼻子,你又开杀戒!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廝虽是恶人,给他个终身残疾的教训便是,何必非要取他性命?”
太平道长冷哼一声,长剑嗡鸣一声,自行归鞘。
“此等败类,如附骨之蛆,留之何用?不以雷霆手段,何以儆效尤?你那套慈悲的说辞,救不了这已经从根上腐烂的世道!”
陈平川目睹这震撼心神的一幕,强压下心中的激盪,快步上前,对著二人深深一揖。
“多谢二位前辈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晚生没齿难忘。”
太平道长转过身,那双冷厉的眼睛微微缓和,他上下打量著陈平川,缓缓摇头,语气中带著一丝近乎怜悯的漠然:“你便是那做出『万民苦作舟』的少年?有此胆识,不易。但你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朝局,澄清玉宇,无异於螳臂当车,痴人说梦。”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这大业朝,早已病入膏肓,非刮骨疗毒的猛药不能医。天下將乱,你还是速速归家,寻一处山林隱居,尚能保全性命。”
“道长此言差矣。”了尘和尚又灌了口酒,走了过来,酒气扑鼻,“天下大乱,百姓更苦,你让他山林隱居,就能逃得过吗?依洒家看,这小施主心有锦绣,或许能在这污浊世道中,闯出一条新路来。”
他一把拉住太平道长,將他拽到一旁,压低了声音,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牛鼻子,你我爭论多年,不如今日打个赌如何?洒家护送他进京,看他能否凭这支笔,在这浑浊的官场中,为天下苍生点亮一盏明灯。若他能成,你便放弃那刺杀皇帝、搅乱天下的疯念头。若他不成,洒家便隨你一起,共图大业,將这腐朽的王朝,连根拔起,彻底推翻!”
太平道长沉默了。
他深深地看了陈平川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血肉,直抵他的灵魂深处。
良久,他猛地一拂袖袍,转身离去,玄色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空寂的巷中迴荡。
“禿头,贫道在京城,等著看你们的结果!”
了尘和尚看著他远去的背影,笑嘻嘻地走到陈平川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震得他一个趔趄。
“小施主,別怕。洒家正好要去京城大相国寺討碗斋饭,顺便办点小事,你我同路,路上也好做个伴,如何?”
陈平川暗自思量,他虽不知道二人的来歷,却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位游戏风尘的邋遢和尚,是位武功盖世、心怀苍生的绝顶高手。
有他同行,自己的性命就有了保障。
他心中大喜过望,立刻躬身行礼,语气诚恳:“多谢大师!”
二人不再耽搁,迎著天边初升的、带著微红的朝阳,二人一前一后,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漫漫长路。
……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处名为“望河镇”的地方,入目竟是一片诡异的喜庆。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掛著崭新的红灯笼,长街之上,甚至铺著崭新的红绸,隨风微动,像是流淌的血脉。
然而,这本该热闹欢腾的景象,却被一种死寂的压抑笼罩著,带著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街上的行色匆匆的镇民,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而个个面带愁容。
了尘和尚那双醉眼扫过这番景象,眉头渐渐皱起。他拦住一个挑著空担子、脚步慌乱的汉子,开口问道:“这位大哥,镇上是有什么大喜事吗?怎的大家一个个愁眉苦脸,看著倒像是在奔丧?”
那汉子嚇得浑身一哆嗦,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四周,连忙摆手,將声音压得很低:“嘘!大师可千万別乱说!今日是『河神娶亲』的大日子,要给河神爷送新娘子过去,求他老人家保佑咱们风调雨顺呢!”
陈平川心头一凛,眉头紧紧皱起。所谓的“河神娶亲”,他曾在野史杂谈中见过,无一不是愚昧血腥的代名词。
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
“娶亲?”他故作好奇地问,“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有福气,能嫁与神明?”
汉子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嘆口气,朝著镇外那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方向指了指,声音里满是无奈和悲凉:“每年……都要选一个七岁的女娃……投入河里……献给河神爷……”
说完,那汉子不愿多言,挑著扁担匆匆而去。
陈平川和了尘和尚对视一眼,一起向河边走去。
河岸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人头攒动,却无人说话,只有河水咆哮的怒吼声在耳边迴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