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般铺展开来,將白日里满目疮痍的村庄废墟温柔地包裹。
篝火噼啪作响,是这死寂天地间唯一的喧囂。
橘红色的火光努力地向四周辐射著微弱的暖意。
却难以驱散空气中那股混合了血腥、焦糊与死亡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艾比和莉娜蜷缩在用乾草和破旧毯子铺成的简陋床铺上,早已沉沉睡去。
黑暗里,他能听见那两个女孩的呼吸声。
很轻,几乎听不见。
她们睡著了。
这很好。
艾斯卡尔坐在对面,像块石头。
他没去睡。
凯克接过了后半夜的岗。
凯克手中握著一根被火焰熏得焦黑的树枝,无意识地拨弄著眼前的火堆。
火星溅起来,飞进黑暗里。
然后就没了。
像她眼睛里的光。
不。
那不一样。
她的眼神比这火还烫。
凯克的肌肉猛然绷紧了。
他把树枝捅得更深,木头髮出嘶嘶的抗议。
“艾斯卡尔…”
凯克的喉咙里像塞了沙子。
“玛拉…”
“还有那个孩子。”
他盯著火焰,火光刺得他眼瞳缩成一条细线。
“我还是想不明白。”
“我知道,当时的情况非常混乱,那些该死的怪物……它们就像蝗虫一样,到处都是。
但是她……她为什么……为什么寧愿那么固执地相信我是带来这场灾祸的根源。
也不愿意相信我们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救她,救她的孩子?”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难道就因为我这双与眾不同的眼睛吗?
如果她当时不那么……那么偏执,如果她能够听我们一句劝告。
她的孩子……或许就不会死得那么惨,那么快!”
凯克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竖瞳在摇曳的火光中闪烁著摄人的光芒。
那双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一个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灵魂。
对於眼前这种近乎荒谬的“愚昧”与偏见,所抱有的深深的不解与强烈的衝击。
即使他的確听说过许多愚蠢的死法,但是这种被救之人死在自己眼前的衝击感,在凯克心中久久无法消散。
“我知道,极度的恐惧会让人失去最基本的理智和判断力。
但是那种……那种近乎自我毁灭的偏见和盲从……我真的无法理解。
她明明亲眼看到了我们和那些怪物进行殊死搏斗。
柯恩也是猎魔人,她信他!
怎么到我这就死活不信了?他妈的,我们明明在並肩作战,她眼瞎了吗?!
这简直……这简直太荒谬了!”
艾斯卡尔沉默地靠坐在一块被燻黑的、相对平整的石头上。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隱藏在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只有偶尔火光跳跃较高时。
才能瞥见他深邃的眼眸,以及那条从额头延伸至脸颊的、蜈蚣般狰狞的伤疤。
他静静地听著凯克的倾诉,目光悠远地凝视著眼前那团不断变幻形態的火焰。
那火焰在他饱经沧桑的眼底映出无数细碎的光点。
仿佛也倒映出他漫长而残酷的猎魔生涯中,所见过的无数生离死別,无数人性的光辉与丑恶。
他从磨损的皮质衣袋里摸出那支陪伴他有些时日的石楠根菸斗,以及一个同样陈旧的菸草袋。
他不紧不慢地从菸草袋中捻出一撮菸丝,仔细地填入菸斗的斗钵中,压实。
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块火石和火绒,熟练地点燃。
幽蓝色的火苗舔舐著菸丝。
很快,一缕青白色的烟雾便裊裊升腾而起,在寒冷的夜空中打著旋儿,逐渐消散。
菸草特有的辛辣而醇厚的气味,与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种奇异的、属於艾斯卡尔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当凯克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復了一些,艾斯卡尔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像是被烟雾熏过一般。
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一种早已洞悉世事无常的沧桑。
“荒谬?”
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在凯克心中激起涟漪。
“小子,你觉得这一切很荒谬,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见过什么是绝望。
你也从未真正理解过,像玛拉那样的普通人。
她们究竟活在怎样一种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恐惧之中。”
艾斯卡尔深吸了一口菸斗,菸头在黑暗中明亮地闪烁了一下。
烟雾繚绕中,他瞥了一眼依旧愤懣不平的凯克,眼神锐利如鹰,却並不带有丝毫指责的意味。
“你以为,单单用『愚昧』这两个字,就能概括她们所有的行为和想法了么?
对於玛拉那样的女人来说,生活本身,就是一滩深不见底的烂泥。
她们每天都在这滩烂泥里挣扎,日復一日,不见天日。
她的丈夫,可能早就死在了某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一场突如其来的饥荒,或者,更乾脆一点。
变成了哪个从林子里钻出来的怪物嘴里的一块烂肉。”
“她每天从充满尖叫和鲜血的噩梦中惊醒。
脑子里想的,不是明天会不会变得更好——因为她们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更好』这个词。
她想的只是,今天怎么才能让她的孩子少挨一点饿。
怎么才能躲过那些不知道会从哪个黑暗角落里突然冒出来的、足以致命的危险。”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
但那嘲讽的对象,似乎並非玛拉,而是这个残酷到令人绝望的世界本身。
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无奈。
“她的世界,比你所能想像的,还要狭小,还要灰暗,还要绝望。
小到……大概只够装下她的孩子,一点点可能已经发霉的麵包。
和那些从她们的祖祖辈辈口中。
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关於各种各样会吃人的怪物和带来灾祸的异类的恐怖故事。”
“所以,当真正的灾难如同无法抗拒的海啸般降临,当她们在极度的恐惧中。
看到你——一个有著非人血色瞳孔、散发著危险气息。
力量强大到能轻易撕碎那些她们眼中不可战胜的恐怖怪物的怪胎时。
你觉得,她们那被恐惧彻底塞满的、已经无法正常思考的脑袋里,第一时间会想到什么?”
凯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之前在那个和平富足的现代社会所建立起来的、关於逻辑、理性和人性的认知。
在这个血淋淋的、残酷到不讲道理的世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那她……那她为什么不选择留下?
她明明有机会活下来的!
我就在那里,她只要呆著那里,至少……至少她的孩子不会……”
凯克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甘和困惑,他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这个莫名其妙的世道。
艾斯卡尔转过头,平静地注视著他。
篝火的光芒在他那条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盘踞在脸上的伤疤上投下晃动不定的阴影。
使得他本就显得有些凶恶的面容,更添了几分阴鬱。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在那个已经被恐惧彻底扭曲、被绝望染成黑白的世界里
你,或许和那些择人而噬的怪物,並没有本质上的区別。”
艾斯卡尔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在凯克的心上。
“她看见你的眼睛了,小子。
那不是正常人类应该拥有的眼睛。”
“她们不会想到你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小子。
她们的脑海里,只会条件反射般地浮现出那些古老故事里描绘的、带来死亡与毁灭的恶魔形象。
她们会想到那些带来瘟疫、饥荒和各种不幸的异类存在。
极度的恐惧,会像最凶猛的野兽一样,彻底吞噬掉她们残存的、少得可怜的理智、
让她们不顾一切地抓住任何一个在她们看来能够解释眼前灾难的、看似合理的解释。
哪怕那个解释,会將她们毫不留情地推向死亡的万丈深渊。”
艾斯卡尔深深地嘆了口气,那声嘆息仿佛耗尽了他胸腔中所有的空气。
他將手中一直无意识把玩著的那根拨火的树枝,用力地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中。
噼啪——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响起,几点火星迸溅出来,落在潮湿的泥土上,迅速熄灭。
“她咒骂你,用最恶毒的语言疯狂地指责你。
並非因为她真的对你恨之入骨。
她不是不想活下去,她只是……
只是太害怕了,小子。”
艾斯卡尔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著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害怕到,连希望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已经彻底遗忘。
害怕到,只能將所有积压在她那颗脆弱心臟里的痛苦、愤怒和绝望。
都毫无保留地倾泻到一个她能够看到、能够稍微理解其存在的『异类』身上。
在她看来,或许你,和那些刚刚还在屠戮村民的怪物。
本质上並没有太大的区別——你们,都是打破她那点可怜的、卑微的、苟延残喘的平静生活的入侵者。”
他重新看向凯克,眼神在摇曳不定的火光的映照下,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少了几分平时的刻薄与冷硬,多了一种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提点和关照。
“你救了她,也曾拼尽全力尝试去救她的孩子。
你已经尽力了,小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你要明白,你永远也改变不了一个已经被恐惧和绝望彻底逼疯的人的想法。
你要记住,在这个该死的世界,在这个人命不如草芥的时代。
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清晰明了的道理可讲。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你去不顾一切地拯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或者,更准確地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被你所拯救。
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选择。”
艾斯卡尔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剑痕的粗糙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凯克的肩膀。
他的语气,也恢復了一些平日里的那种粗獷与不羈。
但那份隱藏在话语深处的不易察觉的安慰与开解,却也清晰地传递到了凯克的心中。
“行了,別再为这种操蛋的破事钻牛角尖了。
小子,不值得。
我们是猎魔人,拿人钱財,与人消灾。
猎杀怪物,是我们的活计,是我们的天职。
有时候,如果心情好,或者委託人给的报酬足够丰厚,我们也会顺手救下几个人。
但人心这种东西,远比最凶残、最狡猾的史特里加或者吸血鬼,还要复杂难测得多。”
“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类似的事情。
有对你感恩戴德、恨不得把你当神一样供起来的,自然也免不了会遇到像玛拉这样……
让你感到憋屈、噁心,甚至怀疑自己所作所为意义何在的。
慢慢习惯就好。
这就是我们猎魔人要面对的现实。”
凯克沉默了许久,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寂静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艾斯卡尔的话,像是一把沉重的锤子。
敲碎了他心中某些固有的、源自另一个和平世界的、天真的想法。
但也同时为他揭开了一层遮蔽现实的迷雾。
他开始明白,他之前那种游戏人间的心態,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是多么可笑和危险。
玛拉和她孩子的死,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那不是数据,那是活生生的人,因为愚昧和恐惧,也因为这个世界的操蛋,死在了他面前。
他低著头,凝视著火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的、自己那不断晃动拉长的影子。
这个世界远比现代生活更加凶恶,也更不讲道理。
“我明白了……”
他轻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带著一丝释然,也带著一丝沉重。
但隨即,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愈发妖异的猩红竖瞳中,此刻却闪烁著一种艾斯卡尔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近乎执拗的、如同燃烧的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不。”
那声音很轻,却像根钉子。
“艾斯卡尔,我不要习惯。”
他盯著他,火光在那对红色的瞳孔里跳。
“对的事情,就应该是对的。
善良不应该被辜负,无辜者不应该在绝望中死去。
错的事情,无论它有多少看似合理的理由。
无论它背后有多少的无奈与悲哀,它依旧是错的!””
凯克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仿佛要將所有的迷茫与不甘都隨著这口气一同吐出。
“如果……如果错的不是那些在无边黑暗与绝望中苦苦挣扎的人们。
而是这个滋生了绝望、放大了愚昧、让善良无处容身的世界本身……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已经从根子上就烂透了,问题重重,无可救药……”
凯克低下头,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影子。
他曾无数次在游戏里改变世界的格局,一步步走向胜利。
可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几个法印和一把银剑就变得更好。
他知道。
可他更知道,如果连他都放弃了相信善良、相信理性。
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完了。
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哽住。
“要是烂掉的不是人…”
“是这个世界呢?”
凯克低著头。
火光在他脸上划出长长的阴影。
他没说话。
艾斯卡尔也没说话,只是把菸斗凑近火堆,想点著。
然后那小子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里的火,比篝火还亮。
“那我就去改变它!把它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至少…”
“要让好人能活下去,能让无辜者不必在恐惧中等待死亡的样子。”
艾斯卡尔的菸斗停在半空中。
菸草的碎屑洒了一些出来。
他看著这小子。
看著他眼里那两团烧得发白的火。
那对眼睛。
简直像两团正在烧的煤。
他活了这么多年,走过无数凶险之地。
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各种各样的豪言壮语和痴人说梦。
但如此纯粹、如此坚定,又带著一丝令人啼笑皆非的天真的狂妄。
却也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新奇与震动。
他看著凯克,看著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那里面燃烧著的。
是一种他自己也曾拥有过,却早已在无数次残酷现实的冲刷下,几乎被消磨殆尽的火焰。
妈的。
他想骂人。
一张嘴,却是一声怪响,像被噎住的狗。
咳。
接著,是一串撕裂喉咙的笑。
“哈…哈!”
他想把菸斗塞进嘴里,却呛了一大口冷气,咳得更厉害。
烟雾从他嘴里和鼻子里一起喷出来,乱七八糟。
“改变世界?”
他用指关节抹掉眼角咳出来的泪。
“你这口气…真他妈比巨魔的屁股都大。”
他把滚烫的菸斗锅在石头上用力磕了磕。
邦。邦。
火星和菸灰一起掉下来,在地上熄灭了。
“不过…”
他用拇指捻了捻空了的菸斗。
“话说回来…”
“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也確实是烂透了。
烂到骨子里,烂到让人闻著都觉得噁心。”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凯克,似乎想从他那张年轻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或是戏謔。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坚定与决绝。
“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真打算去做这种听起来就像是哪个喝多了矮人烈酒的疯子,才会说出来的蠢事……”
艾斯卡尔的语气中,依旧带著他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调侃。
但熟悉他的人,却能从中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哼,別指望老子会像那些吟游诗人故事里写的忠犬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摇旗吶喊支持你。
老子可没那么廉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然后,他咧嘴一笑,那笑容中带著几分自嘲,几分无奈。
也带著一丝被重新点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火星。
“但……如果你是认真的,小子。
如果你真有那个该死的胆子和不知从哪里来的能耐。
去捅这个比巨型蜈蚣还要麻烦无数倍的马蜂窝……”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老子倒也不介意……
跟著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小子,一起疯上一把。
看看这个操蛋的世界,到底还能不能他妈的抢救一下!”
听到艾斯卡尔这番粗鲁却又真挚无比的话语,凯克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知道,这位外表粗獷冷硬、言语刻薄的猎魔人。
已经用他自己独有的方式,表达了对他这个看似异想天开的计划,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支持与信任。
艾斯卡尔又愜意地吸了口菸斗,调整了一下靠在石头上的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他眯起眼睛,看著篝火中跳动的火焰,慢悠悠地,带著一丝戏謔的口吻问道:
“那么,『救世主』先生。
在你成功地、奇蹟般地改变了这个该死的世界之后……
你又打算做些什么伟大的事业呢?
总不能一直忙著给这个破旧的世界修修补补,当个免费的工匠吧?”
凯克脸上的神情,在听到艾斯卡尔这带著调侃的问话后,也柔和了下来。
他眼里的火熄灭了些。
他仰起头,望向那片被篝火映照得有些发红的、深邃无垠的夜空,以及夜空中那些遥远而冰冷的星辰。
“我想组织一支队伍,一支真正强大的、无所畏惧的队伍。
然后,我们要去寻找那些传说中,在天球交匯时遗留下来的空间裂隙.
或者其他任何可能的方法……去天球交匯之外的那个,我们人类真正的故乡世界,看一看。”
他的声音中,带著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那是源於灵魂深处的渴望。
他想知道,那天球外的世界,到底有没有地球,以及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
“我想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们……人类,是否还有回去的可能。
或者,至少,能看一眼故乡的风景。”
艾斯卡尔嘴咧开了。
露出被菸草熏黄的牙。
“哈!”
一声乾巴巴的嗤笑。
“去別的世界?”
“小子,这可比你刚才说的屁话,还要再疯一点。”
他顿了顿。
用菸斗的杆子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不过…”
“听起来,確实也更有趣一点。”
“好小子。”
“要是真有那天,你找到了路…”
“给老子留个位置。”
“我也想去看看,当年把咱们祖先当垃圾扔过来的混蛋,过得怎么样。”
“说不定…”
“还能收点利息。”
一个声音。
从他身后的黑暗里冒出来,不带一点预兆。
“如果真有那样的旅程。”
“那么,也请务必算我一个。”
艾斯卡尔浑身的肉猛地一紧。
嘴里的菸斗差点掉进火里。
他猛地回头,手已经按住了剑柄。
血丝从他眼白里浮上来。
一个高大的影子从黑暗里走出来。
是柯恩。
艾斯卡尔的肩膀塌了下去。
怒气把他的脸烧得通红。
“柯恩!”
他压著嗓子吼,声音走了调。
“你他妈的走路怎么跟猫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半夜不老老实实睡觉,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想嚇死人吗?!”
柯恩没理他,径直走到火堆旁。
在他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带进来一股子夜里的寒气。
火光照亮他半张脸。
那双黄绿色的眼睛,在夜里亮得嚇人。
“这样的晚上,睡不著。”
他的声音很平,像没听见艾斯卡尔在骂人。
“血腥味会引来东西。”
“我出来看看,確保那些倖存者能活到天亮。”
他顿住。
目光转向凯克,那眼神里有种奇怪的东西。
是讚许。
“我刚才,恰好听到了一些…”
“很有趣的话。”
柯恩的嘴角,向上扯动了一丝。
“改变世界。”
“回家看看。”
“小子,你的想法,比我想的要大得多。”
“比我听过的任何一个猎魔人的,都要大。”
他盯著凯克,像是要看到骨头里去。
“我已经很多年…”
“没听过这种话了。”
“上一次,还是在凯尔·塞壬。
从一堆白骨嘴里听到的。”
柯恩的语气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像尘土。
“如果真有那天…”
“而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散架的话…”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那张常年像石头一样的脸,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算我一个。”
我也想亲眼看看,这个早已腐朽沉沦、死气沉沉的世界。
是否真的还有……焕发出新的生机与希望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