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87.无主之剑 4k
温室內的能量风暴已经平息,
但温室里的空气却像是凝成了琥珀,把一切都封在里面。
香浓得发腻,不再是芬芳。
而是一种沉重的、令人室息的甜,每一口呼吸都带著无形的重量。
三道目光,三股截然不同的压力,都落在他身上。
一道是法兰西斯卡的,像正午的太阳灼热,专注,要把他从里到外都看透,然后烙上自己的印记。
一道来自莱里恩,尖锐如冰锥,带著毫不掩饰的怨毒。
凯克能感觉到那目光仿佛有实质,正试图在他皮肤上钻出血洞。
最后一道,是埃尔隆的。
那目光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种—估量。
像屠夫在判断牲畜的份量,又像学者在观察一块前所未见的矿石,沉重而冷静。
压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可凯克的脑子却在这重压下变得异常清晰。
一个念头闪过一一艾斯卡尔那双粗糙的手,把他从雪堆里拖出来时,手掌上的温度。
柯恩谈论著早已失落的道德,眼里却有某种近乎天真的光。
那些,是他的路。
而眼前这个女人的提议—他能感觉她到那背后庞大的资源,那通往力量的捷径。
像一个敲开的、镶满宝石的华丽箱笼。
很诱人。
只要他肯低下头,走进去。
可想而知的是,她的资源將会对自己倾泻大部分。
直到她將自己培养为能够改变精灵格局的关键棋子。
她的事业,是宏伟壮阔的精灵復兴蓝图,一个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伟大愿景。
然而,凯克却清晰地看到,在这份看似完美的蓝图之上,根本就没有他作为独立个体的位置。
他將成为其中的一个零件,一个工具,而非一个自由的参与者。
关键在於,他拥有著系统赋予的独特能力,更身兼狼学派和狮鷲学派两家之长。
这种独一无二的优势,让他根本不需要委身於这位未来的精灵女王手下,去寻求任何庇护或提升。
他有能力,也有信心,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攀登巔峰。
他甚至在心中估量著,等到她真正成为精灵女王的那一天,自己说不定都已经快要达到世界无敌的境界了。
合作可以,但献上忠诚,绝无可能。
凯克吸了口气,那粘稠的空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铁锈味。
他用这口气,压下了肺腑间翻腾的虚弱感。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站直了身体。
骨头像是在抱怨,肌肉在灼烧。
他脸色一定难看得像死人,汗水把高领內衬变成了又冷又湿的一层皮。
但他的眼神,此刻却无比平静。
他迎著法兰西斯卡的目光,微微欠身,一个猎魔人式的、而非宫廷式的礼节。
“感谢您的赏识,芬达贝女士。”
他的声音很低,带著力竭后的沙哑,但在死寂的温室里,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您的慷慨令我铭记在心。”
他停了一下。
“但我刚从一个笼子里爬出来。”
他轻轻摇头,一个细微但决绝的动作“不想再走进另一个。”
“我是一个猎魔人。”
“我的路,我想自己走。”
话音未落。
“你这忘恩负义的杂种!”
莱里恩的理智彻底崩断了。
一声尖啸,他猛地向前衝来,那张俊美的脸因暴怒而扭曲,青筋在额角突突直跳。
“芬达贝女士赐予你新生,你竟敢拒绝她的仁慈!”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那股淬毒的杀意终於不再掩饰,化为实质的恶风扑面而来。
但剑,没有出鞘。
“莱里恩。”
法兰西斯卡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同一瞬间,一道黑影闪过。
埃尔隆。
他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莱里恩的路上,像一堵凭空出现的墙。
他甚至没回头看莱里恩,只是站在那里。
一股如山岳般沉重的气场便轰然散开,將莱里恩那点可怜的杀气碾得粉碎。
“收回你的剑,莱里恩。”
埃尔隆的声音,像在磐石上摩擦。
“你的无礼,是在质疑女士的判断。”
两道意志,一道冰冷,一道沉重。
像两桶冰水,兜头浇灭了莱里恩的怒火。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难看的雕像。
然后,他垂下头,握著剑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极不情愿地,一步步退了回去。
凯克的目光从那个失败者身上移开,回到法兰西斯卡脸上。
她没有生气。
恰恰相反,她笑了。
那笑容里是一种瞭然,欣赏之色反而更浓了。
仿佛他刚刚的拒绝,才是唯一正確的答案。
“一件伟大的作品,需要时间来打磨。”
她缓步走近,裙摆像流动的月光。
“我不会催促你。
这扇门永远为你散开。
当你需要继续调谐你体內的音乐时,隨时可以回来。
她停在凯克面前,笑容加深,那双眼晴里的占有欲沉淀得更深,也更危险。
“我会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听眾。”
当凯克跟在埃尔隆身后,跨出那扇活体大门时,整个世界都变了。
温室里那股令人室息的、狂暴盛夏的气息被彻底隔绝。
庭院里,冬日的阳光带著一丝清冷的暖意,穿过枯藤的缝隙,落在身上。
紧绷的神经终於鬆弛下来。
脚下的落叶发出“咔”的轻响,这是他自己的脚步声,正走在自己的路上。
早已等候在外的艾斯卡尔和丹德里恩,几乎在凯克身影出现的同时,便立刻迎了上来。
艾斯卡尔几乎是抢上来的,那张布满疤痕的脸皱得更深了。
粗糙的大手直接抓住了凯克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確认他还剩下多少重量。
“你没事吧?”
他的目光从上到下,像刮骨刀一样把凯克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他苍白的脸上。
而丹德里恩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夸张地摇著一把镶了羽毛的摺扇,凑过来时,一股混著香粉和酒精的味道先到了。
他用用一种暖味而戏謔的口吻凑过来问道:
“我的朋友,快招了!”
他用扇子遮住半边脸,眼睛却在上方闪著贼光。
“你和那朵美丽的雏菊,在里面究竟上演了哪一出惊天动地的悲喜剧?
整个『藤萝之屋”的都为你沸腾了!”
凯克摇了摇头,连嘆气的力气都省了。
“芬达贝女士只是帮我调整了一下体內衝突的能量。”
听到“衝突的能量”这几个字,艾斯卡尔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眉头紧紧地皱起。
但他知道这里不是详谈的地方,便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埃尔隆。
艾斯卡尔几乎是瞬间就动了。
他没有转身,只是身体横著错了一步,像一头老熊,不偏不倚地把凯克护在了身后。
埃尔隆的脚步停下。
他朝艾斯卡尔微微頜首,一个克制的、表示无意的礼节。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猎魔人的肩膀,重新落在凯克身上。
那眼神变了。
不再是审视,不再是评估。
那里面是某种更深的东西,一种混合著敬畏和困惑的探究。
像一个占星师头一次看到了不属於自己星图的星辰,
“你体內的力量——並非混乱。”
埃尔隆开口,语气像是自言自语,在確认一个刚刚得出的、顛覆性的结论。
“那是一种—秩序。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秩序。”“
他似乎在费力地寻找词汇。
“它不在这里任何一本典籍的记载里。”
他沉默了片刻,视线仿佛穿透了凯克,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猎魔人,你的路。
或许比我们任何人想的都要远。”
“但请记住。”
他收回目光,声音低沉下来,
“太过明亮的光,不止会引来追光的人。
也会引来扑火的飞蛾,和潜伏在黑暗里的猎手。”
凯克明白这是善意的提醒。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隨后转身离开。
丹德里恩碟碟不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追问著“雏菊到底怎么你了”“她的嘴唇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柔软”之类的蠢话。
这一次,凯克没有理会。
他能感觉到艾斯卡尔就在身边,那沉默的存在,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安心。
脚下的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藤萝之屋”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最终被冬日的薄雾彻底吞没。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別墅的露台上,法兰西斯卡、莱里恩和埃尔隆正静静地看著三人离去的背影。
直到他们遂渐消失在冬日的薄雾中。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沉重的寂静“女王陛下,我还是不明白!”
莱里恩终於忍不住开口,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与不甘,带著一丝被压抑的怒火。
“为什么要放他走?
他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素材”,一个完美的武器!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就能把他留下!
外面的那头老狼,我一个人就能解决!”
法兰西斯卡转过身,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带著一丝无奈与洞察。
她轻轻地抚摸著一朵在寒风中依然盛开的魔法朵,瓣在她指尖轻颤。
“莱里恩,你太小看他们了。
而且,你也太崇尚蛮力了。
长久的生命,教会了我们一个美德一一耐心。
她看向埃尔隆。
“埃尔隆,你比他看得更深。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埃尔隆的神情严肃中带著一丝敬畏,他的目光深邃而遥远。
“芬达贝女土,我看到的是一个『奇蹟”。
莱里恩只看到了武器的锋利,却没有看到铸造这把武器的『法则”本身。
强行留下他,就像试图將一颗正在形成的恆星硬塞进瓶子里,
我们得到的不会是光和热,只会是一场自我毁灭的爆炸,以及一个充满仇恨的幽魂。
他的拒绝,正是他那套『法则』拥有自我意志的证明,
这种力量,只能引导,无法奴役。”
埃尔隆的这番话,如同一道精准的魔法咒语,带著无形的力量,彻底击溃了莱里恩那以“武力”和“血统”为傲的价值观。
他终於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和女王、和埃尔隆所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
他们所见的,远比他所能理解的更为深刻和广阔。
而这种理解带来的,却是更深的无力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
法兰西斯卡的眼神锐利如刀,落在莱里恩身上,带著一种审视与教诲。
“你只看到了一件可以夺取的武器,而我看到的,是一个需要引导的盟友。
“用武力,我们只会得到一具充满仇恨的躯壳。
但他今天的拒绝,恰恰证明了他的价值。”
她再次望向远方,目光穿透了薄雾,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又充满占有欲的笑容,那笑容中带著对一切尽在掌握的篤定。
“要有耐心,莱里恩。
他会回来的。
不是因为我们的强迫,而是因为他別无选择。
当他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为他提供继续攀登的阶梯时他会心甘情愿地回来。
“而那样的忠诚,是你的剑永远也换不来的。
莱里恩彻底沉默了,他呆呆地看著法兰西斯卡绝美的侧脸,那在阳光下显得如此完美无瑕。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那理解带来的,却是更深的无力感·
另一边,在返回赛隆铁匠铺的路上,艾斯卡尔终於忍不住了。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那个精灵女术土,到底找你干嘛?
总不可能是免费帮你吧?”
艾斯卡尔冷哼一声,语气中带著对术士们普遍的怀疑。
“她们可不做亏本买卖。”
凯克看著艾斯卡尔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脸上不由得带上了一丝笑意。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艾斯卡尔的胃口,才慢悠悠地说道:
“芬达贝女士邀我效忠於她。”
“什么?!”
艾斯卡尔的眼晴瞬间瞪圆了,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收下一个看得顺眼的学徒,怎么到处都有人想跟自己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