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105.破碎的香氛 7k
傍晚。
老船锚酒馆的喧囂正漫过顶点。
汗、湿羊毛、烤肉和酸啤酒的气味,混成一团,浓得化不开,堵在喉咙里。
木头杯子砸在桌上,男人们为某个烂俗笑话爆发出吼叫,角落里谁正拉著一首跑调的曲子。
热气和噪音像浪头一样拍打著艾斯卡尔,但他纹丝不动。
艾斯卡尔缩在最深的角落里,阴影几乎吞掉了他那身厚重的深棕色夹克。
他比约好的时间早到了一个钟头。
桌上的麦酒里的泡沫塌成一层黄浊的浮沫。
他没碰酒杯。
他的视线越过那些晃动、叫的人头,一次次刮过那扇吱呀作响的门。
空气中,那股曾让他为之驻足的独特香气已然散去。
他在等待,等待的不是那阵虚无縹緲的香气,而是那个製造香气的人。
门被推开。
一股冷风灌进来,带著一个影子。
莎乐美。
她换了身衣服。
深紫色的天鹅绒长裙,裙摆像流动的夜。
酒红色的长髮被一根银簪鬆鬆地別著。
她看见了他,那双总是带著点审视和无奈的琥珀色眸子,忽然就那么笑了一下。
她径直走来,坐到对面。
一个皮囊被丟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属於钱幣的声响。
“我的杀虫剂先生,看来你比我还著急。”
艾斯卡尔把菸斗塞回怀里。他討厌绕圈子,尤其是有求於人的时候。
“莎乐美,我需要帮忙。”
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哑。
“城里的炼金师——你知道的。
那些杂碎把价格抬得比古勒塔的城墙还高。
还有別的门路吗?”
莎乐美的身体微微前倾,烛火在她眼睛里跳了一下,像只狐狸。
“別急。”
她停顿了一下,享受著这个小小的停顿。
“我今晚的客户,或许能帮你。
她的—路子很广。”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著,靴子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发出清脆的迴响,像是某种单调的心跳。
艾斯卡尔跟在莎乐美身后半步远的位置,沉默地履行著保鏢的职责。
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但他却感觉不到太多寒意。
或许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大半都被身前的身影所吸引l。
他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气味。
不是香水,是某种更纯粹的东西,,还有木头,混在一起。
在冰冷的空气里变得异常清晰。
那件深紫色天鹅绒长裙的裙摆,在他眼前隨著她的脚步流动,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
艾斯卡尔告诉自己这只是专业的警戒。
可眼角的余光,却黏在她脑后那根银簪上。
远处煤气灯的光照过来,那上面会闪过一点冰冷的微光。
他呼出一口白气,风立刻將它吹散,也吹散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一丝烦躁。
他们停在富人区的宅邸前。
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僕人开了门,把他们领进去。
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壁炉烧得正旺,空气里是另一种味道。
香料,还有某种带著微光的魔法物品,甚至一丝—.臭氧的味道。
一个女人坐在梳妆檯前,穿著一身华丽的冰蓝色丝绸长袍。
莎乐美微微躬身,声音恭敬又熟络:
“莉迪亚女士,晚安。”
那个叫莉迪亚的女人,从面前巨大的威尼斯水晶镜里了他们一眼。
没起身。
她有一头铂金色的长髮,妆容完美得像一张假面。
她的指尖正拨弄著一根镶蓝宝石的髮簪,神情里全是挑剔和倦怠。
莎乐美似乎毫不在意。她侧过身。
“女士,请允许我介绍,这位是艾斯卡尔。
我今晚的护卫,”
“也是一位—正在为炼金材料发愁的猎魔人。
我向他保证过,全北境,没人比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女士的消息更灵通。”
莉迪亚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点头。
目光根本没离开镜子,更没分给艾斯卡尔一星半点。
莎乐美无声地吸了口气,扭头,给了艾斯卡尔一个歉意的眼神。
艾斯卡尔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同时在心里想,看来只能再苦一苦凯克了。
那小子昨天晚上被压榨过后,今天还是很精神的样子。
说明卡珊德拉的压榨,对他来说应该只是小问题。
艾斯卡尔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自动自觉地站进了房间最不起眼的阴影角落里。
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如一个合格保鏢那样警戒四周,而是几乎全程都落在了莎乐美身上。
莎乐美径直走到一张铺著天鹅绒的小桌旁,那里已经摆好了一排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和各种银质工具。
她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態。
他看著她用银镊夹起一片乾燥的鳶尾根神情专注得如同一个正在为决战准备魔药的术士。
这已经不是艾斯卡尔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了。
但再一次观看,那种衝击力却不减反增。
如果说上一次在城主府闻到的成品香气是令人沉醉的魔法。
那么此刻,这製作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艾斯卡尔的视线从她灵巧的手指,移动到她专注的侧脸—
他见过骑士的勇猛,见过术士的威严。
但此刻,这个女人身上那种近乎偏执的、对一门手艺的极致投入。
再次让他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拨动心弦的力量。
那不是欲望,而是一种尊重。
一种工匠对另一个工匠最纯粹的认可和—吸引。
可这种感觉,为什么比面对任何怪物都更让他心慌?
莉迪亚终於放下了手中的髮簪,她悦耳却冰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打破了寧静。
“我听说了今天城门口的闹剧。”
她透过镜子看著莎乐美,嘴角掛著一丝玩味的笑意。
“大名鼎鼎的利维亚的杰洛特,居然因为偷窃被关进了大牢。
他们甚至给他起了个新外號,『影狼”。”
“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北境,我需要一种——更具说服力的气场。”
艾斯卡尔心中一凛,杰洛特也来古勒塔了?
他居然被抓了?
还被冠以“影狼”的恶名?
他几乎要开口询问细节,但看到莎乐美的瞬间,又让他强行压下了衝动。
他的职责是保鏢,不是探听消息的密探。
莎乐美点了点头,她正用一根玻璃棒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小瓶里蘸取精油,头也不抬。
“那么,您需要的是一种更优雅、更具权威感的香氛。
来衬托您作为消息传播者的地位,而不是被流言本身玷污。”
她將一滴琥珀色的液体滴在试香纸上,轻轻扇动,然后递到莉迪亚鼻尖。
“凛冬女王的嘆息,基调是白松香和鳶尾,足够冷冽高贵。
但—..”
莎乐美收回试香纸,自己噢了噢,微微眉。
“不行。
它的基调还是太冷,太纯粹了。
它在宣告权力,却缺少了—玩弄权力的那份从容。
与您的气质不符。
莉迪亚女士,请允许我为您重新调製,需要更复杂的层次感。”
艾斯卡尔只能放下对杰洛特的担忧,目光又游移到莎乐美的身上。
莉迪亚从镜中注意到了艾斯卡尔的眼神。
那不是一个保鏢应有的警惕,而是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
那个高大的猎魔人,此刻完全不像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他斜靠在阴影里,身体的线条难得地放鬆下来。
那双非人的金色竖瞳没有警戒四周,而是隨著莎乐美的每一个动作而移动。
当莎乐美俯身时,他的目光便落在她的侧脸:
当她举起试剂时,他的视线文胶看在她的手上。
他的嘴唇微微抿看,下顎线紧绷。
那神情混合著好奇、讚嘆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识的温柔。
一个粗鄙的变种人,居然露出这种小狗一样的表情?
真是碍眼。
他看那只——东西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么神圣的艺术品。
而我,莉迪亚·凡·布雷德沃特,全北境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
坐在这里,他却把我当成了背景?
可笑。
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习惯了所有男人的注视,无论是出於欲望、敬畏还是恐惧。
但这种纯粹的、彻底的“无视”,比任何不敬的眼神都更让她恼火。
一个变种人,居然敢用他的注意力来羞辱她?
好,真好。
既然他那么在意那个“手艺人”
那我就让他看看,他眼中的“艺术品”,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莉迪亚似乎对香水失去了兴趣。
她端起旁边一杯红酒,轻摇著高脚杯,透过镜子对阴影中的艾斯卡尔笑道:
“这位猎魔人,对自己要守护的『香氛艺术家”还真是尽心尽力。
不过我得提醒你,你如此珍视的这位『手艺人”,其实是一只——女夜魔。”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艾斯卡尔浑身一震,如同被冰冷的铁器烫了一下,那双总是沉静的兽瞳猛地收缩。
他放在剑柄上的手下意识地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莎乐美手中的玻璃棒“当唧”一声掉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僵直,连呼吸都停滯了。
艾斯卡尔没有去看地上碎裂的玻璃,他的头猛地转向莎乐美,那双金色的竖瞳死死地盯著她。
他在寻找,寻找任何怪物该有的跡象一一尖牙?利爪?或者是魔法营造的虚假幻象?
然而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张因惊恐而失色的、熟悉的脸,和那双此刻盛满了屈辱和慌乱的琥珀色眼眸。
他的手在剑柄上越越紧,指关节的皮肤下,青筋暴起。
理智告诉他要拔剑,但身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脑中一片混乱,那些在月光下轻鬆的交谈。
她狡点的微笑,此刻都变成了致命的诱饵。
莉迪亚饶有兴致地看著两人的反应,尤其是艾斯卡尔那副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让她感到一阵愉悦的快意。
她抿了一口酒,继续用甜美的声音说著残忍的话:
“你闻到的,究竟是她的香水,还是女夜魔的信息素?
你可要分清楚,別把报酬和自己都搭进去了。”
面对这种剥茧抽丝般的审视,莎乐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理会那道几乎要將她刺穿的目光。
她捡起碎裂的玻璃棒,声音因压抑而微微颤抖,却依旧保持著逻辑:
“莉迪亚,如果你对我的服务不满意,我们可以按照合约条款来谈。”
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但我的种族背景,並不包含在你付给我的费用里。
这是非常不专业的行为。”
这番话,带著一种出乎意料的、属於匠人的倔强和冷静。
反而像一盆冰水浇在了艾斯卡尔混乱的脑海里。他那因震惊而停滯的思绪被重新激活艾斯卡尔仍然在看莎乐美,但是这次的观看却更仔细。
那是一种猎手审视猎物的目光,冰冷、锐利,不带一丝情感。
他在本能地搜寻,搜寻那些怪物应有的特徵一一瞳孔里是否有非人的竖线?
皮肤下是否有鳞片的暗光?
还是说,她此刻这张屈辱又苍白的脸。
本身就是一层完美的、由魔法编织的幻象?
“哦,別这样看她,这只是她们的本能。”
莉迪亚完全无视了莎乐美的抗议,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艾斯卡尔身上,享受著他內心的风暴。
艾斯卡尔的肌肉紧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擂鼓。
女夜魔··.莎乐美是个怪物?
猎魔人信条的警报在他脑中尖啸。
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偽装?
她那该死的、让人放鬆的幽默感,她对工作的专注—都是用来捕食的技巧?
一阵强烈的背叛感涌上心头,不是对莎乐美,而是对自己的背叛。
他居然享受著和一个“怪物”的相处。
“不过,你的烦恼我能解决。”
莉迪亚的声音继续传来,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
“炼金材料,是吗?”
“只要你今晚陪我,而不是她。
我可以给你开出术士姐妹会的內部清单,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莉迪亚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优越感,但艾斯卡尔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一个公平的交易,用你的服务,换取我的资源。
这可比被一只魔物玩弄於股掌之间要体面多了,不是吗?”
莉迪亚的话说完了。
艾斯卡尔的脑海中却反覆迴荡著那句“女夜魔”。
但紧接著,他脑海中浮现的,不是獠牙和利爪,而是莎乐美在烛火下专注调香的侧脸。
那是“技艺”,是“专注”,是他作为一名战士和工匠所能理解並尊重的东西。
猎魔人的法印在他的指尖下意识地颤动。
信条在他脑中尖叫:她是怪物,必须清除。
他的目光从莎乐美苍白的脸上移开,缓缓地、带著一种审视的意味。
落在了镜子前那个妆容完美的女人身上,以及那上面掛著的、如同孩童找到了新玩具般的残忍笑容。
一个用言语和权力將他人尊严踩在脚下,並以此为乐的女术士。
一个或许是“魔物”,却用自己的手艺安静谋生,甚至因此遭到羞辱的“匠人”。
猎魔人的铁律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双金色竖瞳里的温度,却比窗外的冬夜还要冰冷。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看穿了猎物偽装的猎手的眼神。
他一生都在猎杀吞噬人命的怪物。
可眼前这个散发著昂贵香水味、衣著华丽的人类。
其灵魂的恶臭,几乎比任何食户鬼都要薰人。
谁才是怪物?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莎乐美这个人,还是她作为女夜魔的偽装。
但这一刻,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看到一个“手艺人”正在被一个傲慢的“客户”无情地羞辱。
他的原则不是保护抽象的“人类”,而是保护无辜者免受伤害。
在此时此地,莎乐美就是那个无辜者。
艾斯卡尔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高大的身躯带著一股迫人的气势,像一座不可动摇的山。
他站到莎乐美身侧,挡在了莉迪亚的视线和莎乐美之间。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的合约是保护她,直到天亮。
无论她是谁。”
“女士,请放尊重些。”
莎乐美的眼晴猛地缩了一下。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丝纯粹的震惊,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脆弱。
她飞快地低下头,让长长的睫毛盖住那片混乱。
莉迪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真正的、被冒犯的恼怒。
她期待的是一场好戏,是猎魔人对怪物的厌恶,是惊慌失措。
不是这种..无趣的忠诚。
“真无趣。”
她耸了耸肩,兴致全无,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任务结束了。走吧。”
艾斯卡尔一个字都没再说。他只是朝莎乐美偏了一下头。
走。
莎乐美沉默地收拾桌上的工具,动作有点僵。
他们转身,一言不发地穿过那个温暖得令人室息的房间。
壁炉的火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一前一后,隔著一段说不清的距离。
门开了。一股夹著雪的寒风灌进来,瞬间吹散了屋里所有甜腻的味道,门在他们身后“碎”地一声关上。
寂静的街道。
沉默在他们之间瀰漫开来,比冬夜的空气更冷,更硬。
艾斯卡尔的脑子一团乱麻。
衝动了。
现在,他得面对衝动的结果。
他紧了拳头,皮革手套发出“咯咕”一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做了什么?
我保护了一只女夜魔·.对抗一个人类。
我的信条呢?
我一生的训练呢?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莎乐美似乎放慢了脚步,偏过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
她的沉默像一根针,刺得他更加烦躁。
但.我无法看著她被那样羞辱。
那个眼神·.她当时看我的眼神·.
艾斯卡尔猛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在拉开和她的距离。
他无法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她,那种轻鬆的感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让他想要逃跑的东西。
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他背上,那让他坐立难安。
那是什么感觉?
他问自己。
在莉迪亚羞辱她时,涌上心头的那股怒火;
在她被揭穿身份后,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流露出的脆弱,让他心臟猛地一缩的刺痛感—
还有,他选择站在她身前时,那份不假思索的坚定。
这不是对一个工匠的尊重,也不是简单的同情。
这是一种更私人的、更深刻的牵连。
一种——让他觉得陌生的暖意,在他那颗本应只有冷硬和狩猎的心里蔓延。
这种感觉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种感觉是致命的。
它会磨掉你的警惕,让你变得迟钝,让你在挥剑时犹豫。
这种该死的牵掛,就像沼泽里的水鬼,看起来无害。
却会在你不经意间缠住你的脚踝,將你拖进泥潭,让你室息。
猎魔人对敌时,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是致命的。
而这份情感,就是那百分之一秒的犹豫。
它会让你在挥出致命一击时想起她的微笑,会在你面对利爪时迟缓你的法印。
它不是盔甲,而是破绽。
他狩猎怪物一生,到头来,最可怕的怪物竟然在自己心里滋生。
他害怕的不是她是女夜魔。
他害怕的是,自己竟然对一个“非人”產生了这种本不该有的情感。
他害怕如果再跟她待在一起,自己会彻底失控,不再是那个只为猎杀怪物而活的艾斯卡尔。
他喉头滚动,恐惧感擢住了他。
艾斯卡尔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此时波涛汹涌的情绪。
他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凯克对,凯克还在等我。
那小子最近越来越不让人省心,我得回去看著他。
我不能在这里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缠住。
逃跑。
对,像以前一样,逃回我熟悉的世界里去。
逃回猎魔人的世界,那里只有怪物和剑。
没有这些纠缠不清、无法一剑斩断的感情。
在那里,一切都有明確的答案:生存或死亡,挥剑或收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剩下无尽的混乱。
走到一个岔路口,艾斯卡尔的靴子像是被钉在了石板路上,猛地定住。
他背对著她,宽阔的肩膀绷成了一块坚硬的岩石,仿佛这样就能抵御身后那道无法忽视的视线。
他不敢回头,害怕在那双琥珀色的眼晴里看到任何会让他防线崩塌的东西。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最终,一句粗糙、生硬的话语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
“今天的合约结束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
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另一条黑暗的小巷中,背影显得仓皇而狼狈。
莎乐美静静地站在原地,看著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
街角的煤气灯將她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脸上的血色褪去,那双总是闪著光彩的眼眸黯淡下来,流露出一丝苦涩和自嘲。
原来,被一个猎魔人保护,是这样的感觉原来,那份不含欲望、纯粹欣赏的目光,是这样的温暖。
也正是因为这份温暖,此刻他决绝的背影才显得如此冰冷,让她从心底里泛起一阵熟悉的寒意。
就连这冬夜的空气,似乎也失去了那份凛冽的清新,只剩下刺骨的、空洞的冰冷。
她早就该知道的。
童话里没有猎魔人和女夜魔的故事。
她低头,轻轻抚摸著腰间一个装著香料的玻璃瓶,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慰藉。
良久,她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背脊。
恢復了那个“香氛艺术家”的姿態,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只是那步伐,不再像来时那般轻快。
莉迪亚的豪华房间里,她对刚才上演的“猎魔人与女夜魔的纯情戏码”感到十分有趣。
她优雅地走到一面华丽的魔法镜前,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点,激活了千里镜。
镜中很快浮现出多位女术士模糊的身影。
很显然这是多人聊天。
莉迪亚对著镜子,语气兴奋而夸张,像个发现了天大秘密的孩子:
“姐妹们,你绝对猜不到我在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听到了什么!”
“他们居然说利维亚的杰洛特。
那个大名鼎鼎的白狼,因为偷了几瓶炼金药剂被关进了大牢!
他们甚至给他起了个新外號,叫“影狼”!
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一个猎魔人,居然会用暗影魔法去偷东西?
这背后肯定有更有趣的故事”
莉迪亚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迴荡。
而镜中的女术士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其中,一位身姿挺拔、气质凛然的女术土。
本来正低头用羽毛笔飞快地书写著什么,闻言也停下了笔。
她抬起头,一头瀑布般的乌木色捲髮衬得她肌肤胜雪。
而那双闻名遐邇的、如同紫罗兰般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正闪过一丝锐利的、不容错辨的精光。
叶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