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26.毒脉迴响 8.1k
回归之路,比来时更加漫长。
凛冽的寒风从死寂的林地间穿行而过,捲起地面的枯叶,发出阵阵悽厉的哨音。
那声音像是无数亡魂在耳边低语,让本就凝重的气氛又添了几分阴森。
丹德里恩不再哼唱他那些即兴的小调了。
他只是裹紧了华丽外套的领口,快步跟在杰洛特身后,靴子踩在冻硬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猎魔人的步伐依旧沉稳,但他的感官却像一张绷紧的网,捕捉著周围环境里每一丝微弱的敌意。
走在中间的伊莲诺拉,她不再对荒野的广阔感到新奇,也不再对潜藏的危险感到恐惧。
她的思绪完全被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以及父亲在广场上那张慷慨激昂,却又无比虚偽的脸庞所占据。
她曾以为,高耸的城墙是束缚她的牢笼,而城外的世界是充满浪漫与自由的诗篇。
现在她才明白,真正的牢笼,是用谎言和自欺欺人构筑的。
无论走到哪里,它都如影隨形。
当古勒塔那灰色的城墙轮廓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丹德里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隨即又垮下了脸。
“梅丽泰莉在上,总算回来了。”
他揉著自己酸痛的小腿,看向杰洛特“我们怎么进去?正门肯定不行。
马利克那傢伙现在大概想把所有白头髮的男人都掛在城楼上示眾。”
杰洛特停下脚步,金色的竖瞳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锐利。
他遥望著城墙上明显增多的火把和巡逻队。
片刻后,目光移向了来时的方向一一那片散发著恶臭的沼泽地。
“正门是个陷阱。”
他的声音简洁而冰冷。
“马利克在找我。
他也在找藉口向全城展示他的权威。
任何试图靠近大门的可疑人物,都会被当成我的同党。”
“那———.那我们——”
丹德里恩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杰洛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
唯一的选择,就是再次忍受那条他们刚刚逃离的、充满污秽的排污水道。
伊莲诺拉看著那个隱蔽的洞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所有的不適。
“走吧。”
她说,语气平静得有些反常。
“我们必须回去。”
这次返回,对伊莲诺拉而言,感受截然不同。
黑暗与恶臭依旧,但她不再仅仅是忍受著物理上的不適。
去时,这里是她逃离虚偽牢笼的序曲;
回来时,却是她主动踏入罪恶毒潭的觉悟。
冰冷的污水漫过她的脚踝,她仿佛能感觉到其中溶解的,不仅仅是城市的污秽。
还有莫尔加那极端的仇恨,以及“灰木病”受害者们无声的哀嚎。
这就是古勒塔的血脉她的內心一片冰冷。
一条被投餵了毒药和诅咒的动脉。
日夜不息地流淌在我每天走过的石板路下,流淌在那些欢笑、爭吵、为生活奔波的市民脚下。
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她的表情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平静。
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悲伤。那是一种在目睹了巨大真相后,所有情绪都被燃尽后留下的、可怕的空洞与决意。
这种平静,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哭喊都更令人不安。
三人成功从贫民区的出口返回城內。
夜幕已经降临,古勒塔的小巷成了被月光和阴影分割的棋盘。
杰洛特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在前领路。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环境的精准判断。
伊莲诺拉紧隨其后,学著他的样子,將身体隱入最深的阴影中。
只有丹德里恩显得有些笨拙,他华丽的靴子踩在一块鬆动的石板上,发出“咔噠”一声轻响。
“安静。”
杰洛特头也不回地低声警告。
突然,前方巷口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靴声,伴隨著甲冑的摩擦声。
“快!”
杰洛特低喝一声,闪身躲进一个堆满空木桶的狭窄凹陷处。
伊莲诺拉和丹德里恩立刻跟了进去。
三人紧紧贴著冰冷的墙壁,屏住呼吸。
一队卫兵举著火把从巷口走过,其中一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烦死了!
马利克队长简直是疯了。
让我们一整晚都在这些臭水沟一样的小巷里转悠。
那个白毛的猎魔人难道还会躲在垃圾堆里不成?”
“闭嘴!你想被队长听到,然后派去清理马吗?”
另一人呵斥道。
“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加强巡逻是应该的。
你最好祈祷別真的撞上那个『影狼”。”
靴声渐渐远去。
丹德里恩靠著墙,夸张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压低声音说:
“我的心刚才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为他们唱一首讚歌。
杰洛特,马利克看来是被逼急了。”
“被逼急的野兽最危险。”
杰洛特简单地回应。
確认安全后,他再次动身。
“我们离瓦莱里乌斯的店不远了,跟上。”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最后两条小巷。那股熟悉的、混合著草药与硫磺的化学气味渐渐浓郁起来。
最终,他们抵达了瓦莱里乌斯炼金店那条脏乱的后巷。
巷子里堆满了废弃的药渣和破损的堆堝,空气中瀰漫著一股令人不悦的酸味。
他们隱在阴影里,静静地等待著。
没过多久,店铺的后门“哎呀”一声打开了。
学徒里奥提著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木桶,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紧张和疲惫。
当他正要穿过巷子时,阴影中的三个人影让他瞬间定在了原地。
特別是杰洛特那身標誌性的装束和醒目的白髮,更是让他嚇得魂飞魄散。
木桶“眶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转身就要逃回店內並大声呼救。
“別紧张,年轻人!
我们只是想问个路丹德里恩立刻上前一步,用他最浮夸和无害的语气试图安抚但杰洛特根本不给他喊叫的机会。
他身形一闪,已经堵在了里奥和门之间。
他没有拔剑,只是伸出一只手,对著学徒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做了一个极其细微而复杂的手势。
里奥即將脱口而出的尖叫卡在了喉咙里。他身体的剧烈颤抖也奇蹟般地平復下来,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和顺从。
杰洛特的声音低沉而具有压迫感,仿佛直接在里奥的脑海中响起。
“桶里是什么?”
“是—..是师傅的.种特殊的肥料.—”
里奥结结巴巴地回答,眼睛不敢直视猎魔人。
“你要把它倒在哪儿?”
杰洛特继续追问。
“皮匠区那里的一口老井—师傅让我每天都去”
“你师傅知道那些腐烂的植物是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师傅只说是被一个像鬼一样的德鲁伊逼的!”
里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在法印的压力下,他把所有恐惧都倾泻了出来。
“那个德鲁伊威胁师傅的命!
让他必须处理那些东西·师傅他很害怕!
他之所以——之所以陷害您,是—是想让卫兵把城里搅乱。
希望那个德鲁伊能——能分心,放过他!”
在里奥被杰洛特打发走,並用法印让他忘记刚才的对话后,丹德里恩看向猎魔人。
“皮匠区?
那地方可不近,而且臭气熏天。
我们真的要去?”
“他找到了城市的血管。”
杰洛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伊莲诺拉。
“我们得亲眼去看看。”
从炼金店所在的商业区到皮匠区,要穿过大半个贫民窟。
空气中的气味也逐渐从化学药剂的刺鼻,变成了皮革制时特有的酸腐味和动物脂肪的腥臭。
但是杰洛特还记得昨天和那只女吸血鬼打斗时的场面,所以他们很顺利的找到了那口井。
井口由粗糙的石头砌成,周围长满了湿滑的青苔。
一股不祥的、混合著腐烂与下水道气息的恶臭从井內散发出来。
杰洛特蹲下身,指著井口边缘一小片不起眼的、仿佛被烧焦的黑色苔蘚。
“看这里。”
他对伊莲诺拉说。
“你觉得它眼熟吗?”
伊莲诺拉强忍著胃里的噁心,仔细辨认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和城外林地里那些枯树上的东西一模一样!”
她颤抖著说。
“他他把那些被诅咒的东西扔进了井里?”
“这口井,连通著古勒塔的下水道。”
杰洛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他正在通过这里,给所有人餵食他的仇恨。
“灰木病”不是天灾,伊莲诺拉。
这是一场持续了很久的谋杀。”
“谋杀—”
这个词像一根冰锥,刺入了伊莲诺拉的心臟。
她看著那口深不见底的毒井,浑身冰冷。
丹德里恩歌谣里那些浪漫的冒险,父亲口中那些冠冕堂皇的荣誉,在这一刻都碎成了粉。
诗歌里没有这些。
父亲的教诲里也没有。我所骄傲的一切,都建立在这口航脏、淬毒的井上。
她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一直以来困住她的那座名为“天真”的牢笼,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城主小姐,也不再是那个等待英雄拯救的诗篇主角。
她抬起头,目光在黑暗中异常明亮。
“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答案。
城主府的档案室。”
“伊莲诺拉,你疯了吗?”
丹德里恩立刻反驳,声音因急切而压得很低。
“马利克现在把城主府围得像个铁桶!
你现在回去,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他是对的。”
杰洛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风险很高。
一旦被你父亲发现你在调查他极力掩盖的事情,后果—..”
“什么都不做的风险更高。”
伊莲诺拉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这正是我唯一的优势。
我可以回去,扮演一个受惊后归家的、顺从的女儿。
他不会怀疑我的。”
丹德里恩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伊莲诺拉那双燃烧著决心的眼睛,他把话咽了回去,转而陷入了沉思。
一抹自负的弧度爬上他的嘴角,几乎是那张脸的一部分。
“好吧,既然我们的女主角执意要闯龙穴——
他的指尖在空气中轻巧地一拨,仿佛正抚著一具无形的鲁特琴。
“那她总归需要最华丽的伴奏,来盖过自己的脚步声,对不对?”
他眼珠一转,那点子鬼主意几乎要从里面跳出来。
“城主府附近有家『雄狮之吼”,里面的酒客有些品味。
我想,一首关於『贞洁少女与凶猛狮鷲”的即兴悲歌足够让整条街的巡逻卫兵都挤破脑袋,只为抢个好位置听上一段。
我能爭取到一点时间。
杰洛特只是看著他,那双非人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
最终,下頜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点头。
“我在外面接应。”
他的声音像是磨刀石刮过剑刃,“计划有变,或你没按时出来,我会进去。”
没有更多的话。
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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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莲诺拉的“回归”並未掀起波澜,正如预料。
宅邸里的空气闻起来和往日一样,混著蜂蜡与百合的香气,沉闷而昂贵。
就在她著脚,裙摆几乎贴著墙根,试图溜回自己房间时,一个声音把她钉在了原地。
书房的门半掩著,里面的黑暗比走廊更深。
“进来。”
声音是冷的。
她的父亲,亨德里克男爵,没有坐在他那张巨大如陵墓的书桌后面。
他背对著她。
一道俯瞰著领地的、僵硬的剪影,嵌在落地窗格里。
窗外,夜色与恐慌正將他的城市慢慢消化。
他甚至没回头。
“一场幼稚的离家出走,”
他说,像在陈述天气。
“一场荒谬的冒险。”
平静无波。仿佛在评价一件与自己无关的艺术品。
“你看到了什么?
伊莲诺拉。诗歌里的自由?
还是现实一一那头你永远逃不掉的野兽?”
“我看到了您的冷酷!和谎言!”
声音衝出喉咙,比她预想的更尖利,也更颤抖。
亨德里克终於转过身。很慢。
他脸上没有怒气。
恰恰相反,一丝近乎怜悯的笑意在他唇边勾勒开来。
“谎言?不,孩子。”
他朝她走了一步,脚下厚重的地毯吞噬了所有声响。
“那是弱者为自己无法接受的现实,所起的另一个名字。
而我,是创造现实的那个。”
又一步。
他的目光像把外科医生的手术刀,要把她的皮肤、血肉、连同那点可怜的勇气一併剖开。
“你迷恋那个歌匠,因为他把丑陋的现实编进好听的歌里。
而我,在教你怎么碾碎那些歌,让你看清楚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看见的混乱,只是在为一座更坚固的堡垒清理地基。
一座不再需要用谎言和诗歌粉饰的堡垒。
他伸出手,伊莲诺拉甚至能感到那只手带来的寒气。
但它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蔑地挥了挥,像在驱赶一只飞蛾。
“回你的房间。
想清楚,你是想活在那些一戳就破的童话里,还是学著看懂这个世界的规矩。
然后,和我一起制定它。”
这比任何训斥都更让她发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湿冷的寒意。
他不是在生气。
他是在—“教导”。
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扭曲的逻辑。
一个闹脾气的女儿,在他那庞大计划的齿轮前,无足轻重。
夜深了。
远处,“雄狮之吼”的方向,第一声鲁特琴的高亢拨弦穿透了夜幕。
丹德里恩开场了。
伊莲诺拉的呼吸屏住,贴著墙壁滑出房间。
走廊里舖著她踩了十几年的昂贵地毯,每一种纹她都认得。
墙上掛著先祖们的肖像,他们的眼睛在烛光里油亮而沉寂。
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
可那温暖的烛光,现在只让她觉得虚假。
僕人们压低声音的交谈,过去是无聊的背景。
现在却像一根根绷紧的弦,隨时会因她一个错误的脚步而发出警报。
丹德里恩的歌声飘来,时而激昂,时而悲戚。
像一张无形的网,將府邸內外的耳朵都牢牢捕获,伊莲诺拉能听见庭院里,卫兵们被吸引过去的低声议论和脚步声。
就是现在。
她抓住这个空隙,从裙下摸出备用的黄铜钥匙,插进通往档案室的那扇厚重橡木门。
锁舌退回的“咔噠”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一股混合著旧羊皮纸和陈腐尘埃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咳嗽。
这里是她童年的禁地,如今却成了唯一的圣坛。
她点燃隨身带来的蜡烛,微弱的光在成排高耸的卷宗架间,投下摇曳不定的、怪物般的巨大阴影。
她刚往里走了两步。
心臟,骤然一停。
在档案室最深处的阴影里,站著一个人。
一个瘦高的身影。
静静地,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
是阿勒里克大师一一城主府的手抄房总管,父亲最信任的印信官。
他发现她了。
阿勒里克看著她,眼神复杂。
有担忧,也有一丝瞭然。
他先开了口,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我的女士,夜深了。
您不该在这里。”
伊莲诺拉握紧烛台,冰冷的金属得她指节发白。
大脑一片空白,无数画面却在空白中炸开:
那个总能变戏法似的,从宽大袖口里掏出异国玩偶的沉默男人;
那个在她读不懂诗歌而苦恼时,会用粗劣的木偶讲故事为她解闷的文书;
那个在她被父亲斥责后,悄悄送来一杯温牛奶的男人隨著她长大,他们之间只剩下礼节性的问候。
他成了恪尽职守的印信官,她是活在歌谣里的城主之女。
可记忆里那份不带任何目的的温暖,是真真切切的。
很多时候,伊莲诺拉都觉得,眼前这个不苟言言笑的男人,比血缘上的那个,更像一位父亲。
在这座爬满谎言的冰冷府邸里,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带著墨水和旧纸气味的温暖。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选择赌上一切,赌上这位在她童年中唯一给予她温暖的长者的良知。
“我不是来找诗集的,阿勒里克大师。”
声音发颤,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清晰地落在死寂的空气里。
“我和同伴在调查城里的灰木病。
我们发现那不是瘟疫,而是一个人为的诅咒。
是父亲身边的那个德鲁伊顾问,莫尔加——他在向古勒塔復仇。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仇恨从何而来?
我必须找到答案。
档案室里,有没有任何关於他,或者关於东部那片林地的旧记录?
任何能解释这一切的线索?”
“同伴”这个词,让阿勒里克眼中的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惊讶,隨即被一种沉重的,几乎是疲惫的悲哀淹没。
他嘆了口气。
那声嘆息,不像嘆息。
更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积压了数十年,终於找到了一个裂口,乾涩地漏了出来。
“我等这个问题。”他轻声说,“等了很多年了。”
伊莲诺拉紧绷的脊背,在那一刻忽然就鬆了。
阿勒里克转过身,示意她跟上。
他的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像一个沉默的引路人。
“您是对的,小姐。
那份仇恨的根源,就埋在那片东部林地里。
但您用常规的方法是找不到的。”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解释。
“所有关於那片林地的公开卷宗,比如城市扩建计划、木材徵用报告—
全都是写给好奇者的幌子。”
“真正的帐目。”他停下脚步。
“被藏在了另一本帐本里。”
他领著她,绕过一排排顶到天板的书架,来到最底层一个被杂物完全遮蔽的角落。
他蹲下身,挪开几个积灰的木箱,露出一个毫不起眼的旧皮盒。
“比如这个。”
他用袖子擦去盒盖上的灰,一行几乎褪色的標籤露了出来。
《东部林地资產爭议》。
一个足以让任何学者都打哈欠的名字。
伊莲诺拉的心臟在肋骨下剧烈地衝撞。
“要知道,”阿勒里克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最深的罪恶,往往就藏在最枯燥的官样文章里。”
伊莲诺拉的心臟在肋骨下剧烈地衝撞。
她看著他打开皮盒,从一叠文件中小心翼翼地抽出最关键的一页附录,递过来。
那张泛黄的纸,轻飘飘的,入手却重若千斤。
她颤抖著手接过,凑到烛光下。
《东部林地清理行动报告》。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徵兆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不是因为悲伤。
是在无尽的冰冷中,终於触到了一丝真实的、带著体温的信任。
她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几乎是扑进了那个瘦削的怀抱里。
阿勒里克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隨即,一只手抬起来,笨拙地,非常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谢谢你——·阿勒里克”
伊莲诺拉的脸埋在他那带著墨水和尘埃气味的袍子里,声音被堵得含混不清。
“一直以来—谢谢你。”
“快走吧,我的女士。”
阿勒里克温和地,却用不容置疑的力道,將她轻轻推开。
“他们还在等您。
真相很沉重,得有勇敢的人来扛。
弗在,您任是那个人。”
他將皮盒放回原处,用一块抹布细致地擦去所有痕跡,然后退后一步,融进了黑暗里。
仿佛从未出现过。
废弃的钟楼里,夜风从墙壁的破洞里灌进来,呼啸著,捲起地上的鸽辽粪和尘土。
伊莲诺拉在阴影里武开那张纸。
她的呼吸几乎停了。
指尖因为用力而没有一丝血色。
“我找到了—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丫德里恩—你看—”
丹德里恩凑过来,借著窗外那道吝音的月光,眯起眼。
褪色的字跡像一行行模糊的幽灵。他一字一句地,低声念了出来:
“衝突意外伤亡名单——”
他的声音顿住了,不是震惊。
而是一种属於吟游诗人的、对这种毫无美感的官僚词汇的本能厌恶。
他继续往下念。
“.—艾拉·莫尔加—莫娜·莫·尔·加.———”
当他的目光落在莫娜名字后面那个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年龄標註上时,他猛地抬起了头。
规上標誌性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著鄙夷和噁心的复杂神情。
“梅丽泰莉在上—
他低声诅咒道。
“这不是一首悲歌,杰洛特。
悲歌里有命运,有抗爭,有诗意。
这——这是一份屠夫的帐单,一份用最冷漠的墨水写任的、航脏的会计帐目。”
伊莲诺拉的视毫继续向下,扫过那段用冰冷、公式化的语言记录的文字。
她没有念出来,但那些字眼却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脑海里。
“关於东部林地所有增爭议之最终处理报告根据老男爵指令。
为保障城市未来之商业乍划与木材供给,对盘踞林地之德鲁伊及相关人员进行驱逐—
行动遭遇『顽固抵抗”为维持卫队增威,採取『必要武力”””..
最终,『障碍”被除,林地资產被顺利接收—”
伊莲诺拉猛地抬起头,那双矢车菊蓝的眼眸中充满了血丝,泪水混合著愤怒、羞耻和巨大的悲伤夺眶而出。
“这上面写的都是谎言!”
她几乎是哭喊著对杰洛特和丫德里恩说。
“这根本不是也么『衝突”!
报告里说,艾拉是一位草药医师,她只是想保护他们赖以为生的草药园!
而莫娜——他们的女儿,名单上登记的年龄—.她才六岁!”
她刃抖地指著那张记录著她家族“功绩”的纸。
“我的祖父——为了扩建城市,为了那些所谓的『优质木材”,他把他们称作『占据土地的野人”!
卫队在『理”时杀害了他们——任因为他们不肯离开自己的家!”
她说到这里,声音因为激动而中断,只能用伶元胡乱地抹去规上的泪水。
杰洛特从更深的阴影中走出,他沉默地听完了这一切。
此刻,他终於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酷,像是在为这段被尘瓷三十年的血案,下达最终的判词。
“所以,他用亥座城市作为祭品,来为他的家人復仇。
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德鲁伊,而是一个用三十年时间准备葬礼的復仇者。”
伊莲诺拉握紧了拳头。
泪水终於无法抑制地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的语气却无比坚决。
“我要阻止他。
我不只是亩德里克的女儿,我是古勒塔的市民。
这座城市,不该成为他復仇的陪葬品。”
杰洛特看著她,看著这个在短短几天內,仿佛被彻底重塑的女孩。
她变了。
那场烧毁了她天真世界的火,正在將她锻造成一种全新的东西。
一种更锋利,也更易碎的东西。
“你会被卷进去,彻底地。”
他平静地陈述事实。
伊莲诺拉直视著他的眼睛,那双曾经天真的蓝色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意。
“我已经进来了,杰洛特大师。”
“杰洛特看著她,看著这个在短短一天內,仿佛被彻底重塑的女孩。
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你父亲,亩德里克男爵。
他知道这件事吗?”
伊莲诺拉愣住了,隨即,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撰住了她。
她想起父亲在书房里那冰冷的言辞,想起他在广场上將一切推给“影狼”时的熟练与从容。
一阵寒意从她的脊椎升起。
“我——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充满了不確定。
“但他一直说,维持古勒塔的『和平与繁荣”是亩德里克家族的最高荣誉或许,为了这份『荣誉”,他——””
“他选择了掩盖。”
杰洛特替她说完了结论。
“这任能解释他为何如此急於找一个替罪羊。
他害怕的可能不只是瘟疫,更是瘟疫元后那个能揭开家族丑闻的亡魂。”
“梅丽泰莉在上——
丫德里恩脸色发白地低语。
“那么这个准备了三十年葬礼的復仇者,他弗在到底在哪里?
他不可能永远躲在林辽里。”
“不,他不会躲著。”
杰洛特转向城市灯火最密集的下向,目光锐利。
“他的『毒药”已经通过城市的血管流欠全身,弗在只差最后一步。
要完成这种乍模的散播,光靠一个被胁迫的瓦莱里乌斯是远远不够的。
他业要一个庞大、高效,且能从混乱中获利的帮伶网络。”
他停顿了一下,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寒光。
“城里的炼金公会。
还有谁比他们更適合这个展色?
莫尔加的毫索,很可能任在公会会长那里。
我要去找蛛网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