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倡义听了胡永军的话,不由得吃了一惊,转过头来说:
“真的吗?”
胡永军继续替张启民答道:
“当然是真的,他还带来了。”
张启民从书包里取出书稿,打算往前递去,不料被胡永军伸出一只手来挡住:
“还是等会看吧,车上顛,对眼睛不好。”
舟倡义闻言,笑了笑,转回了身子。
张启民也笑了笑,又把稿子放回了书包。
《当代》杂誌是燕京有名的大型文学双月刊。
所谓大型,是杂誌上面不仅刊发有长篇、中篇和短篇小说,还刊发散文、诗歌和评论等,种类齐全。
前一世,各地对文学期刊进行过分级和归类,从上到下分別为国级、省级、市级、县级。
再往下,当然还有区级、乡级、村级的。
深川市下面的一区就办了一家叫《民志·新城市文学》的杂誌,吸引了东大国各地的文学爱好者投稿。
也就是这个城市,下面的一个村,90年代起大力投资文化建设,曾办了一家名为《天鹏湾》的杂誌,这是东大国文学史上罕见的由村级单位主办且具有整个东大国影响力的文学期刊。
从一本村级杂誌的作者队伍里,竟然也走出了数十位作家,其中不乏鲁逊文学奖得主!而这本村级行政单位主办的杂誌却发行全东大国,巔峰期月发行量高达5万册,可谓创造了传奇。
至於《当代》杂誌,无疑是眾多文学刊物里排名最靠前的几家刊物之一,它的主办单位是国文社。
毋庸置疑,国级!!!
即使已经成名成家的作家,能在国级刊物《当代》上发表小说的,也是凤毛麟角。
张启民的心思自然没让胡永军知道。
两年前,胡永军自费去燕京参加国文社举办的文学讲习所学习,前后三个月,认识了一堆燕京大杂誌的编辑、大学的教授。
酒没少喝,钱没少,但作品却几乎没有写出来,只在《当代》上面发表了一首小诗。
还是以讲习所学员集体专辑的方式发表的,虽然署了名,但才12行字,占的版面八分之一页都不到……
吉普在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转过了一个弯,又转过一个弯。
车窗外,除了山还是山。
从瀧泉到靖云县的这一段路,都是山路,张启民从座位上向前望去,只见司机不断地打方向盘,动作夸张。
张启民向车窗外看了一会儿风景,看到副驾驶上,舟倡义睡著了。
再看看旁边,胡永军也昏昏欲睡。
张启民提醒自己不能睡著,但瞌睡是能传染的,不久他也开始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吉普突然出现了一个猝不及防的急剎车。
隨后,一阵嘈杂声从车窗外隱隱传入了耳朵。
张启民睁开眼,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车头前,聚集了三五个人,正指手画脚,情绪激动。
胡永军也醒了,浑身一凛,问司机:
“怎么回事?”
司机有点儿懵,回答道:
“我好像轧死了一只鸡……”
胡永军闻言,对司机道:
“没事儿,赔他们点钱就是了。”
说著话,胡永军开始从自己的包里找钱。
司机则打算熄火,同时准备打开车门。
张启民见状,立刻制止了司机,声音不容质疑:
“先別熄火!別开门!先问问他们要赔多少钱!”
司机听了张启民的话,犹豫一下,觉得有理,就摇下了车窗,向外喊道:
“不就一只鸡吗,至於吗,我们赔钱就是了。”
司机的口音明显带著京片儿。
外面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哭哭啼啼,看似颇为伤心,手里提著一只断了气的鸡。
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护拥在妇女旁边,衣著简朴,但个个都气势汹汹。
几人围到了驾驶室的车门前,其中一个留著络腮鬍的男人大声叫嚷:
“开门!赔钱!”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张启民一直冷静地观察著局势。
此时,他身体往前凑去,把嘴凑近司机耳朵,声音短促,明显带著命令语气:
“不能开门!”
司机被张启民的话镇住了,手移开了把手位置。
外面的两个男人看车门没开,情绪激动起来:
“快拿钱!”
胡永军手里攥著一张一元纸幣,弯腰向驾驶室探去,嘴里说道:
“多少钱?我们赔!”
气氛似乎得到了缓和,车外几人的情绪也稳定了一些,哭哭啼啼的妇女开口道:
“我家就这一只母鸡,每天都生蛋的,家里就靠鸡生的蛋卖钱……”
女人声情並茂,说到一半又开始哭起来,凌乱的头髮遮住了眼睛,神情悲戚。
坐在副驾驶上的舟老师此刻也已经醒了,看似也弄明白了发生的事。
张启民不动声色地观察著车外的情况。
女人还在哭哭啼啼,有一刻,车里的人都被感染了,有些动容。
女人的乱发里露出了晶亮的眼神,往从车窗外向车內打量,终於停止了哭声,开口道:
“你们赔我……五块!”
“五块?!”
吉普车內,胡永军、舟老师,就连司机都被嚇了一跳。
轧死一只鸡,要赔五元?
胡永军缩回了拿著一块钱的手,皱起眉头,朝外面大声喊道:
“一只鸡要五块?想讹我们是不?”
胡永军的话似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车外的妇女和几个男人的情绪:
“五块怎么够?不行,要二十!”
“二十怎么够?王嫂一家五口就指望这鸡,少说也得五十!”
即使舟倡义在燕京工作,一月的工资算上津贴也才八十多元,这是一只什么鸡?能抵大半个月工资?
“是只有一只鸡!但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蛋再生鸡,鸡再再生蛋,蛋再再生鸡……你说该赔多少钱?”
“五十!不能少於这个数!”
“少一分都不行!今天休想走出咱七宝乡!”
司机显然没有经歷过这样的场面,嚇得不轻。
胡永军用手指头搓著攥在手里的一块钱纸幣,六神无主。
就连一直静若处子的舟老师也皱起了眉头。
张启民將头凑向司机的耳朵,轻声且有力地说出两个字:
“开车!”
司机如梦初醒,醒悟过来后,顿时心领神会,趁车子还没熄火,一脚油门轰了起来。
排气管强烈的轰鸣把车外的几人都嚇了一跳,都往后退了一步,司机熟练地掛挡,吉普乘机衝出了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