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张启民又吩咐张建涛:
“你明天来城里的时候,带两个箩筐、两顶草帽,还要两个人穿的衣服,不要新的,全都要旧的,到时候派用场。”
张建涛听了,顿时傻眼。
张启民看都没看张建涛一眼,继续强调:
“记住了,两身衣服,越旧越好!最好有破洞!”
张建涛迟疑著点了点头。
张启民提高了声音:
“记住了没有?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记住了!”
和张建涛分手后,张启民才回到自己宿舍。
从1987年往前推三十年,瀧泉县曾组织开展了一次文化普查。
普查的重点是散落在民间的青瓷製作人,这些在山野间劳作的老人大都是前清遗老的后人,掌握著製作青瓷的窍门。
普查的结果,情况非常严峻。
全县能完全或部分掌握传统青瓷製作工艺的,不足五人!
县里专门將这几个掌握著青瓷製作工艺诀窍的民间老艺人请来,以集中、相互合作的方式,从揉泥与备料开始,到拉坯、印坯、利坯;到上釉、画坯、挖底足;再到烧制、出窑。
前后歷时三个多月,製作了一批瀧泉青瓷。
作为对传统工艺的尊重和保护,这批青瓷作品运到了当时的瀧泉文保所展览。
同时展览的还有,当年在瀧泉县境內最大的哥窑遗址发掘的三件完整青瓷。
参与当年集中合作製作青瓷的老艺人,其中一个老者,没等到最后开窑的时间,就去世了。
剩下的四个老艺人也在隨后的几年里相继离世。
这些老艺人,掌握著胎釉中的氧化铁在还原焰中焙烧形成青色调產生的诀窍,青瓷绝美的色泽即源於此。
老艺人施釉的技巧、精准控制烧制时间与温度,其中的奥妙,即使用最科学的手段,都无法解释其原理。
在张启民的前一世,瀧泉县也曾出过好几位东大国国家级的工艺美术大师。
这些大师们製作的青瓷,在香江的嘉得拍卖会上,动輒拍出几十甚至上百万元一件。
其中,却没有一人得到过那些真正的青瓷传承人的真传。
前一世,也就是博物馆开工典礼前,要拆除老旧的县文保所,文保所把这批青瓷寄放到了文教局,文教局没有专门的场地存放,最后就放在了文教局办公楼的底楼楼梯下。
结果,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你顺一件,我拿一件,到了最后,只剩下几个破木箱。
文教局进出的人太多了,不仅多而且杂。
有本系统的领导、职工,有其他单位的办事员,有下面乡镇来办事的各种人。
等到一年多以后,博物馆建成,开始徵集藏品的时候,才有人想起了当年老文保所的那批青瓷,找到当年经手的人询问。
对方可算找到机会了:
“不是请示过你吗,叫我们自己处理,都放在文教局了。”
打电话到新拆分出去的教育局,对方想了半天:
“好像是有那么些瓶瓶罐罐的,都被清理了……”
“什么瓶瓶罐罐?那些都是青瓷精品!”
“你们寄放过来的时候可没说什么精品不精品,精品你们就这么对待?堆在楼梯角落里一年多?!”
博物馆馆长刚上任,打算顺藤摸瓜,穷追不捨:
“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必须一件件追回!”
只有他知道,这批青瓷的价值。
所谓,站著说话不腰疼。
到哪里去追回?从哪儿追回?
许多年后,当第一任博物馆馆长临近退休时,还对此事耿耿於怀:
“都是精品啊!瀧泉县以后的歷史上,再也做不出那样一批青瓷来了。”
其实那批青瓷里面,还有三件重量级的文物。
这一批青瓷的总价,以前一世的价格,隨便粗粗一估,就值四五百万。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
最终被传成了,这批青瓷的价值有一个亿!
当然,这个遗憾,已隨著当年博物馆长的离世,被带进了坟墓。
那三件出土的青瓷分別为:粉青釉渣斗、粉青釉官式盘、翠青釉刻臥足碗。
老艺人製作的青瓷有:仿古铜器式样戟尊一件、哥窑观音造型一件、哥窑琮式瓶一件、青釉连瓶一个、梅子青釉玉壶春一件,梅子青釉枫叶尊一件……
另有莲瓣碗、盖碗、束口瓶、鱼耳瓶、凤耳瓶若干。
碗、盘、碟、杯、钵、执壶、灯盏、渣斗、熏炉若干。
总共四十来件,浓缩了瀧泉青瓷的全部精华,除非出土文物,无可匹敌……
第二天上午,八点整。
张启民和张建涛已经在约好的地点会面。
“东西都带齐了吗?”
“都带齐了!你看,你要的箩筐!”
张启民看到张建涛摩托车后面,绑著两个平时用来採茶叶用的箩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衣服和草帽呢?”
“在这儿呢!”
张建涛解下绳子,原来草帽和衣服都放在箩筐底部。
“很好,现在把摩托车去停好,我们换衣服!”
“换衣服?换衣服干啥?”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启民,你叫我来乾的活,难道是去收破烂?”
“收破烂怎么了?”
“收破烂就收破烂,还要穿成这样!你看,我穿上我爸的衣服,一下子老了三十岁!”
“建涛哥,你將就一下吧,赚钱,哪有什么讲究的?”
“启民你说的也对,不过……你咋也穿成破破烂烂的?”
“沉住气,记住你昨天答应我的话,你记住,你今天不是来帮我忙的,是来挣钱。”
“好吧,启民,今天我就豁出去了,陪你收一天破烂!”
张启民满意地点了点头。
八点一刻,是文保所工作人员刚上班的时间。
文保所长刚上班,就给文教局长局办公室打去了电话。
对方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就想打断:
“你们自己看著办!”
再问,对方不耐烦了:
“你们自己处理掉!不要什么小事都来请示局里!”
掛了电话,想了想,隨后又给图书馆拨去了电话,
图书馆答覆:
“我们图书馆,就这么大点地方,你们文保所的东西,来放哪儿呀?阅览室?藏书室?图书馆还要不要开放了?”
碰了一鼻子灰。
眼下,博物馆就要举行开工典礼,破破烂烂的文保所以后就没了。
听说,文教局也马上就要分拆,到时候,人员怎么安排都还没有明確。
兵荒马乱,人心思变。
文保所长掛了电话,心情不佳。
自己处理?总不能把所里的东西都当垃圾扔了!当废品卖了?!
……
这几天,张启民夜不能寐。
他的脑海里,曾不止一次出现《水滸全传》中,公孙胜为说服晁盖劫取生辰纲时说的那番话:
“此一套富贵,不可错过。古人有云:当取不取,过后莫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