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著,现在衝下去?”
听著方文坚这话,竹石清別了他一眼,眼神的意思是:老子没那么蠢。
两人就这么一直挨著墙,但外头的动静很快便沉寂下来,据出发前林宏文的描述,列车的发车时间应当是晚上十点,这也就意味著竹石清有足够的时间。
大约拖了半个小时,方文坚靠在一边儼然是昏昏欲睡,嘴里打著哈欠,铁皮外似乎有瘌蛤蟆咕咕地叫。
竹石清双目迥然,將车厢门轻扒开一条缝,眯著眼四处扫视,没什么异常。
想要知道这帮人在搞什么勾当,恐怕只能去隔壁的车皮看看这究竟是什么货了。但此刻他又有些犹豫,明明下一刻就能离开北平这个是非之地,此时又因为这件破事在这停下...
而这件事是否又会引发新的情况呢?
竹石清嘆了口气,还是决定去查看一番,实在不行就回宛平找冯师长帮忙,他安慰自己,如果车皮里运的一些私人物品,那他也就当没看见了。
毕竟火车站站长在战时通过收取大额贿赂帮助地方富商转运这个业务,全国都在干,不止北平,不久前的热河,更早的奉天,无不例外。
“走。”
竹石清轻唤了一声方文坚,隨即小心地拉开车门,儘管动作很小,但这铁皮门照样刮出了“滋滋”的摩擦音。
方文坚右手搭在腰间,隨时准备抽枪,二人下车后便开始向列车前身探去。
每一节车皮採用半合式车门,在左右两半门合上的节点,採用双把手的插销锁扣,里外都可以上锁,而这些车皮皆是外头插上了一根铁棍,用以固定滑门,但並没有更多的锁护。
竹石清朝方文坚点了点头,他便会很默契的和竹石清背身相站,人背对著车皮,警戒著四周,竹石清缓缓抽出铁棍,攥在手里,开始拨动滑门。
“滋滋滋...”
门缓缓展开,透著微弱的暗黄色光线,一双双大眼在黑暗中闪著光!
“我操!”竹石清显然没想到这里面居然都是人!惊得他瞳孔大开,浑身直冒冷汗,嘴里不自主地小声骂了句。
方文坚被这死动静引得也回头一看,“和老子(武汉方言)!”
里面有老人、有小孩,有穿著校园装饰的大学生,还有一些识不清身份的人,竹石清反应过来,恐怕北平许多人,除了想把货物带出去,更想把自己带出去吧。
但这一车厢里,少说也有几十人,居然能在沉寂的夜里不发出一点声响!
竹石清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轻轻地將门又合上了,关掉最后一丝缝时,竹石清的心已跳的发急。
难道所谓的运货就是偷运这些要出城的人?
“还看吗,没准都是人,这大晚上的,怪瘮人的。”方文坚扭过头问。
竹石清缓了两口气,瞄向左边的几节车厢,道:“干都干了,再看几个。”
隨即,下一节车厢的门也徐徐打开,这一次里面没有什么大眼百姓,而是堆著成箱成箱的木盒。
木箱上也浑然没做任何標识,从外表上看,这倒有点像装弹药的弹药箱,但至少这肯定不是西药,毕竟以这个木箱的容积,就算是把全华北的西药都装来,也填不满整整一车皮的量...
也不可能是步枪,这箱子长度不够。
那得是什么?
竹石清摸出刚刚抽出来的铁棍,隨便找了一个箱子,塞到箱子边角的缝里,用力一撬,箱子开了。
“嘭当”一声,铁棍和铁皮发生了碰撞,发出了强烈的金属音。
方文坚猛一回头,原来是竹石清手滑了...但细眼看去,却发现竹石清整个愣在原地,像是中了邪一样。
“什么玩意啊到底?”
方文坚也朝里走了一步,偌大的木箱內隱隱看到一些、稻草、黄纸等不值钱的玩意,其间包裹著一个透亮的瓷杯,长得甚是精美,“我靠,石清,咱俩发財了!这是宋朝的吧!
带走一个,咱俩下辈子还愁啥!”
方文坚好歹是考上了江寧县的公务员,也算是读过书有些文化,但是关於宋不宋朝的,他的確是瞎说的。
竹石清没有言语,连著又撬了几个,里面什么都有,大的物件如碗、篮,小的有樽杯、玉壶之类的东西。
“带走?”竹石清瞄向方文坚,“这些都是紫禁城的国宝,你嫌自己活腻了是吧!”
话音刚落,西站正门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束刺眼的手电光在黑暗中打出了几根光柱。
竹石清暗道不好,连忙將手头上的箱子盖纷纷合上,赶紧抽身退出车皮,用力將铁门合上,发出“duang”的一声响,插上木棍,扯上方文坚,轻喝一声:“跑!”
“那边什么人!”
七八个站警端著步枪衝进了內站,遥遥就看见两个人影在黑暗中窜的极快!他们当即分成两半,一半前去检查车皮,另一半开始追逐竹石清二人。
但几个站警哪里跑得过受过军事训练的竹石清,追了没一会,两人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北平市警察局內,副局长米永华正和北平交通处处长兼北平西站站长林宏文相谈。
“站长,副局长,不好了!”
一个站警突然闯进来匯报导。
“慌什么,好好说。”米永华十分淡定,此刻的他是满面春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而林宏文却突然站了起来,神色慌张,指著站警问道:“车开出去了没!?”
“没有!我们在站外听到里面有动静,赶紧叫了几个兄弟进去查看,当时就看见两个人影,朝著南边跑了,我们追不上,去检查车皮,最后一节车皮是开著的,其他都还是关著的。”
肯定是那两个贼小子!林宏文的怒气一下子衝到了心尖上,赶紧又问:“货呢!货还在吗?”
“在,但是箱子都开了!”
“人呢,人跟住了没有!?”
“派了两个兄弟跟上去了,应该走不远!”
“告诉他们一定要给我盯住了!”
林宏文说完便两眼一黑,扑通地瘫坐在椅子上,旁边的米永华看出了不对,不可思议地问道:“老林,这事你都能给办砸了!?我跟你说,这事可是掉脑袋的!”
林宏文岂能不知,但他嘴里將责任推给那个醉鬼:“还不是阮旅长非要去瞧瞧,在火车站胡言乱语,被人听出了破绽,我是拦都拦不住啊!”
米永华一拍桌子而起,狠狠地瞪著林宏文,骂道:“老林,没有阮旅长,我们上哪搞到这批货!?肯定是你又偷拿车皮做买卖,否则怎么可能出得了问题!”
林宏文被说中了,这事的確是他首责,在三人原定的计划里,由阮旅长搞来这一批货,然后警察局和火车站进行配合,將这批货合理合法地运出去,同时为了不走漏风声,在最近火车站关闭了客运业务,最终到了保定之后,由阮旅长派人接货。
但林宏文作为火车站站长,小鬼子的攻势越来越猛,北平的局势岌岌可危,把目光投向火车的人不在少数,他便搞起来私运的业务,就这么一车皮的逃民,他能赚平时的五十倍!
真到刀架在脑袋上的时候,北平的有钱人捨得出血!
卢沟桥开打以来,他试了两次,都是盆满钵满,但听战报小鬼子越来越近,恐怕日后铁路线就要被截断了,於是今晚他就想著车皮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再拉一车。
人算不如天算,逃民们的確是乖巧懂事,保持静默,但今天突然上来两个丧门星,竹石清不愿找上级,林宏文也不想上级关注火车站的情况,只好將这二人当作是吃霸王餐的逃民处理...
想到这,林宏文火气又起,他的心里认定这件事的紕漏全是那两个崽种的责任!
“老林,这车今晚还能发吗?”米永华刚骂完一通,看著眼前面色煞白的小站警还在,又收起暴怒姿態,衝著小站警摆了摆手,吩咐他出去,这才回头轻声问林宏文。
“不能发,这两人是三十七师的军官,他们定然要找人告状,我们现在发车,最快也得明晚才能运到安全地带,到时候上峰一个电话打到沿站,如果被截住查到了,那就洗不清了。”林宏文智商回归,冷静地分析道,
“先把货重新封好,堆在火车站的仓库里,北平的军政要员今晚都去天津开军事会议去了,我估摸著怎么著都得明天中午回来,我们要找这个时间,把他们俩做掉,確保安全之后,再起行!”
米永华点点头,笑著应道:“还是林老兄考虑的周到啊,既然是三十七师的军官,阮旅长也算是他们的上级,三十七师那块先让阮旅长压一压,这两个人我找老卢去解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