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万正在思考如何对付戴维斯之际,放在大厅的大哥大电话响了,打来的,是靚坤。
“万哥。”靚坤的声音有些沙哑。
“什么事?”陈惠万的声音很低,担心声音会吵醒妻子。
“万哥,好消息!”靚坤的音量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標哥……標哥他醒了!”
陈惠万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刚刚还带著温情的眼睛,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锋锐所取代!
“就在今天早上!医生说他脱离危险期了,意识也清醒了!”靚坤激动地补充道,声音带著一丝颤抖,“他……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抓著我的手问:『万哥呢?万哥有没有事?』他还在念叨那场爆炸,问抓住凶手没有!”
阿標醒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在陈惠万的脑海中炸响。
那不是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更滚烫、更沉重的责任感。
他不再是为一个昏迷不醒的符號復仇,他是要为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第一句话却是关心自己安危的兄弟,討还血债!这份情,重如泰山,只能用敌人的命来还。
掛断电话,陈惠万心中所有针对戴维斯的杀意与谋划,瞬间被一个更强烈的念头所淹没——去见阿標!
他抓起车钥匙,几乎是撞开家门衝进了车库。
黑色的平治发出一声不耐的轰鸣,如同一头被唤醒的钢铁猛兽,咆哮著冲入凌晨的街道。
沿途的街景在窗外飞速倒退,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影。
陈惠万的眼中没有红绿灯,没有车辆,只有一条通往医院的最短直线。
他紧握著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大脑中反覆迴响的,是阿標过去一个月里浑身插满管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而靚坤那句“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万哥呢”,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
那不是一句简单的问候,那是一个兄弟在跨过生死的昏沉后,第一时间发出的召唤!这份情义,让他心如火焚,恨不得能瞬间移动到病床前。
他推开阿標的病房门。
房间里没有想像中的激动,只有一股浓重的药水味和生命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病床上,阿標睁著眼睛,空洞地望著天板。他瘦得脱了相,脸颊深陷,嘴唇乾裂,昏迷与伤痛,早已將那个精悍的头號马仔,折磨成了一具只剩下呼吸的躯壳。
听到开门声,阿標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当他看清来人是陈惠万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並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瞬间被一种更深、更痛苦的绝望所淹没。
“万……哥……”
他的声音像破风箱里拉出的声音,乾涩、沙哑,几乎听不清。
他挣扎著想坐起来,但肌肉萎缩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是徒劳地在床上挪动了一下,便耗尽了所有力气,急促地喘息起来。
陈惠万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按住他冰冷的手,声音是他此生前所未有的柔和:“阿標,別动,躺好。我在这里。”
阿標的目光没有看自己那双被石膏固定的腿,而是死死地盯著陈惠万的脸,眼泪毫无徵兆地从他凹陷的眼眶中涌出,顺著脸颊滑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情绪过於激动而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每一次都牵动著全身的剧痛,让他痛苦地弓起了身体。
“我……我对不起……你……”
在咳嗽的间隙,阿標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句让陈惠万心臟骤停的话。
他抓住陈惠万的手臂,那只曾经能挥动砍刀的手,此刻却因为用力而不住地颤抖,指甲几乎要掐进陈惠万的肉里。
“我……我下午……就查到了……”
陈惠万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俯下身,將耳朵凑到阿標的嘴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语气说:“阿標,慢慢说,別急,我听著。到底怎么回事?”
阿標的呼吸急促得像一条濒死的鱼,他知道自己隨时可能会再次昏过去。他必须在意识消散前,將那个他本该在爆炸前就说出口的、致命的情报,传递出去。
这句迟到了一个月的警告,每一个字,都混合著鲜血和无尽的悔恨:
“是……是盛和……他们新请来的刀手……道上……道上外號叫……刀仔华!”
陈惠万的瞳孔,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阿標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和自责的神情,他用最后的气力,为自己的“失职”做出了懺悔:
“我……我太大意了……万哥……我想等见到你,当面跟你说……我以为来得及……我……我对不起你……”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阿標再也支撑不住,那股强撑起来的意志力瞬间瓦解,头一歪,在极度的痛苦和力竭中,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病房里的监护仪,立刻发出了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阿標那句“我对不起你”,像一把烧得通红的、带著倒刺的烙铁,狠狠地扎进了陈惠万的心臟,然后被猛地一扯,带出了淋漓的血肉。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迅速推开,一名掛著主治医生胸牌的中年男人带著两名护士快步走了进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又快速检查了一下阿標的瞳孔和呼吸,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陈先生,”医生转过身,看向面无表情的陈惠万,语气严肃,“病人刚刚的甦醒,伴隨著极其剧烈的情绪波动,这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荷。这非常危险。”
陈惠万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医生嘆了口气,拿起了手中的病歷板,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在他短暂清醒的这段时间,我们做了初步的神经反射测试。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更明確的诊断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残忍的措辞,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专业和坦白。
“物理上,腿骨的癒合需要时间,但这只是最简单的一步。最麻烦的,是神经。根据刚才的测试结果,他双腿的神经反射信號……十分微弱。这意味著,大脑发出的指令,根本无法有效传达到腿部肌肉。”
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虚假的希望,露出残酷的现实。
“陈先生,我必须坦白地告诉你,以目前的医疗水平,神经损伤的恢復是个世界难题。就算我们动用最好的资源,进行最痛苦的康復治疗,他能重新站起来、摆脱轮椅的机率……也微乎其微。”
“更糟糕的是,”医生看著昏睡中的阿標,沉重地说:
“我们能治癒身体的创伤,却很难治癒心里的。从他刚刚的表现来看,他的求生意志非常薄弱,他似乎在……惩罚自己。如果病人自己放弃了,那再好的治疗,也只是延续痛苦而已。”
微乎其微。
求生意志薄弱。
这两个词,比汽车爆炸的巨响更具毁灭性。它们彻底宣判了一个曾经龙精虎猛的江湖好汉,未来的命运。
周围的护士和医生都在忙碌,病房里充满了医疗器械的声音和低声的指令。
而陈惠万,在这片代表著“生命”与“希望”的忙碌中,却感受到了最深切的“死亡”与“绝望”。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討论一笔生意:“医生,我要最好的。最好的病房,最好的护士,最好的物理治疗师,二十四小时待命。不管多少钱。”
医生点了点头:“我们当然会尽全力。”
陈惠万不再看他,也不再看病床上的阿標。他转过身,向病房外走去。
当他走出那扇门,回到安静的走廊时,他脑中迴响的,不再是阿標的懺悔,也不再是医生的诊断。
而是在计算一笔新的帐单。
一笔用钱无法支付的帐单。
一笔必须用血、用恐惧、用哀嚎来偿还的帐单。
刀仔华的帐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