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万接过那份还带著体温的剧本,快速翻阅著。
周星星的才华,总能精准地將他的构想,以一种超乎预期的方式呈现出来。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讚许的弧度。
“很好。”他將剧本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像是在为这第一阶段的胜利落下一个句点。
然而,他没有让这份喜悦的气氛持续太久。
他的目光,越过兴奋的周星星,投向了安全屋的另一个角落。
与这边的亢奋和成就感截然不同,那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陈惠万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三分:“剧本,是射向敌人心臟的子弹。
但如果我们的枪膛里有裂痕,这颗子弹,不仅可能打偏,甚至会炸膛,伤到我们自己。”
他口中的“裂痕”,指的正是那个隱藏在14k內部的鬼。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陈惠万,一起落在了那个角落。
那里,阿標正坐在轮椅上。
菸灰缸早已堆积如山,散发著一股混杂著尼古丁、焦油和挫败感的气味。
阿標坐在轮椅上,双眼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他面前那块巨大的移动白板,此刻在他看来,就像一张嘲弄他的、巨大而无解的蛛网。
两天两夜,他几乎没有合眼,脑子里反覆推演著各种可能性,但那些元老们的照片,却像一个个沉默的鬼魂,冷冷地注视著他的徒劳。
仇人刀仔华的伏法,並未带来解脱,反而让他陷入了另一种心魔——面对看不见的敌人时的无力感。
他猛地抓起一支马克笔,又重重地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不是在对別人生气,而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这两条废掉的腿,更气自己这个不爭气的脑子。
听到陈惠万的话,他缓缓抬起头。
“万哥,不行。”阿標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將这句话从喉咙里挤出来,“我试了所有办法,查帐、跟踪、旁敲侧击……这些老傢伙,一个个比泥鰍还滑。这条路,走不通,是我没用。”
他第一次对自己过去十几年赖以为生的江湖手段,產生了深刻的怀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只会用蛮力的莽夫,被一群老谋深算的政客玩弄於股掌之间。
他无力地垂下头,看著自己被毛毯盖住的双腿。那种从骨子里渗出的无力感,几乎要將他吞噬。
他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成为万哥的累赘。
陈惠万掐灭手中的烟,走到阿標身边。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看著满白板画著叉的情报,反而笑了笑。
“阿標,你用最笨的办法,帮我排除了所有的错误答案。”陈惠万轻声说,他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你没错,是我们的思路错了。我们一直在找他们『做了什么』,但这些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我们得换个方向。”
他指著白板上那些元老们的照片,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別去想证据。现在,你忘了自己是个查案的,你就是以前那个跟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倒酒、帮他们打点一切的阿標。你闭上眼告诉我,这些人,他们最怕什么?最想要什么?”
陈惠万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三个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阿標的脑海里:
金钱。
家人。
禁忌。
“这三样东西,是所有人的死穴,无论他是社团元老还是街边古惑仔。”陈惠万將马克笔递给阿標,动作不容置疑:
“现在,你来当这个判官。你告诉我,白板上的这些人,谁的死穴分別对应这三样东西?別去猜,用你的直觉和经验告诉我。”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阿標脑中的迷雾。
他怔住了。是啊,他查不到证据,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人的德性。
那些在酒桌上、在桑拿房里、在麻將桌旁,听到的酒后真言、无意中流露的眼神、吹嘘和抱怨……
这些看似无用的垃圾信息,此刻却像金子一样,在他脑海中闪闪发光。
阿標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重新拿起笔,眼神不再迷茫,而是透出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跡时的专注。
阿標握著冰冷的马克笔,手心竟然渗出了汗。
这支笔,此刻重若千斤。
陈惠万没有给他答案,而是给了他一个思考的“工具”。
几分钟后,他睁开眼,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跡时的专注。
他的笔尖,犹豫地、然后果决地指向了第一个目標。
“雄哥,”他的笔尖指向第一个目標,“他不是怕,他是贪!我亲眼见过,他盯著一批瑞士表,眼睛都红了,嘴里骂著自己没门路拿到便宜货。”
“炮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那个在英国读书的宝贝儿子出事。我听人说,他儿子在外面惹了很大的麻烦,他了不少钱才压下去。这是他的死穴!”
“良叔,胆小如鼠,但死要面子。他这辈子最怕人提起当年背叛老大的传闻,谁提他跟谁翻脸。”
“坚叔……”阿標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他脑子里除了女人就没別的,最近为了个电视台的小旦神魂顛倒,听说了几十万了。”
最后,笔尖停在了肥佬辉的头像上。阿標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肥佬辉……他什么都不缺。但他最想要的,是龙头的位置。他觉得龙头一直压著他。权力,是他的春药,也是他最大的禁忌。”
当阿標说完最后一个字,他自己都惊呆了。
他放下笔,看著白板上被自己重新定义的五个人,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看穿了他们的內心。
当换了一个维度去看这些人时,原本密不透风的铁壁上,竟然出现了这么多清晰可见的裂痕。
陈惠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讚许:“看到了吗?阿標。这才是真正的情报。不是他们做了什么,而是他们怕什么,想要什么。”
他走到白板前,看著那五个名字,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