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话音落下,厅堂內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韩融身上。
这几位董卓使者,在听到袁绍口中毫不掩饰的“董贼”二字时,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心知此行恐怕艰难。
唯独那位校尉王瑰,脸上依旧堆著諂媚之笑,望向袁绍的眼神满是討好与恭顺。
看样子对袁绍的敌意毫不在意,只等著献上“厚礼”。
韩融面色沉静如水,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对袁绍那充满敌意的態度显然极为不满。
他並未直接回应袁绍的质问,只是微微垂目,沉默以对,姿態清高。
反倒是王瑰,见韩融不语,脸上笑容更盛,对著袁绍和公孙瓚等人拱手道:“袁盟主,公孙將军,王太守,诸位將军!相国深知,此番兵连祸结,生灵涂炭,皆因朝中奸佞蒙蔽圣听,致使君臣相疑,骨肉相残!相国每每思之,痛心疾首!如今,相国已幡然醒悟,愿与盟主及天下英雄,捐弃前嫌,共扶汉室!”
“哦?”袁绍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冷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直刺王瑰,“捐弃前嫌?共扶汉室?不知王校尉口中的董相国……打算如何个『共扶』法?莫非是要咱家放下刀兵,向他俯首称臣不成?”
迎著袁绍嘲讽的目光,王瑰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问。
王瑰挺直腰板,声音清晰洪亮:“相国之意,愿表奏天子,加封袁太守为——鄴侯,总领冀、幽两州军政!”
此言一出,厅堂之內,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饶是袁绍城府深沉,此刻也不禁瞳孔骤然收缩,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
鄴侯!总领冀、幽两州军政!
这……这几乎可以说是裂土封王般的权势。
將半个河北之地尽数交予他手。
若在之前,董卓开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价码,还真不好让人拒绝。
公孙瓚更是猛地抬起头,双眼之中,瞬间爆射出寒光与怒火。
总领幽冀两州军政?!
那现任冀州牧韩馥怎么办?!他公孙瓚这个北平太守,以及麾下威震北疆的白马义从又算什么?!
董卓一句话就想让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一股被轻视的屈辱跟狂怒,瞬间在公孙瓚心中爆发。
他死死盯著王瑰,牙关紧咬,眼中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心中更是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让这些董卓的走狗入城!
王匡也是脸色微变,心中惊骇。
他身为河內太守,河內郡虽属司隶,但与冀州唇齿相依。
袁绍若得冀幽两州,其势力將膨胀到何等程度?
半个河北恐都將落入其手……这条件,未免太过优厚!
不过王匡自然知道这是董卓的挑拨离间之计,虽说听了心中不悦,但脸上並未露出太多情绪。
短暂的震惊过后,袁绍迅速压下心头的狂澜。
隨后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脸上瞬间换上一副义愤填膺之色,响彻厅堂:“哼!董卓恶贼!未免也太过小瞧我袁本初了!且不论你们那洛阳城中的『天子』身份,天下人是否信服!就算真將两州之地封赏与我,我袁家四世三公,世代忠良,又岂会行此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之举?!如今我联军兵锋正盛,士气如虹,攻破洛阳,诛杀国贼,不过是迟早之事!如果你们此番前来,是甘愿做那董贼鹰犬,替他蛊惑军心,离间我联军將士,那就休怪我袁本初不讲情面了!”
袁绍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慷慨激昂,活生生一位忠肝义胆的国之柱石。
王瑰被袁绍这突如其来的怒斥嚇了一跳,连忙躬身,脸上堆满惶恐与恳切:“袁盟主息怒!公孙將军息怒!王太守息怒!诸位將军息怒啊!我等奉相国之命前来,非为挑衅,实为……消弭兵戈,解黎民倒悬之苦!拳拳之心,天地可鑑!还望诸位切勿多心啊!”
袁绍冷哼一声,拂袖坐下,不再言语,但眼神依旧冰冷。
一旁的王匡,作为河內郡守,同时也与韩融有旧,更是与其中的胡母班有亲,自然不愿场面彻底僵持。
便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韩融,语气平和问道:“大鸿臚,您德高望重,此番前来,所持之见,亦是如此吗?”
他想听听这位清流大鸿臚的看法。
韩融这才缓缓抬起眼帘,脸色稍缓。
隨后韩融目光扫过袁绍、公孙瓚等人,声音沉稳厚重:“自古以来,何曾听过有地方诸侯举兵向京师討伐的道理?!古人云『投鼠忌器』,对於器物尚且如此,何况如今董卓身处京城,以天子为屏障?幼主尚在宫中,身为臣子,岂能轻言討伐宫闕,惊扰圣驾?!”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我与少府阴修,皆奉天子詔命出使,晓諭你们袁氏兄弟二人。关东诸郡,虽实嫉恨董卓专权,然当初朝廷册封诸位太守、刺史之时,诸位不也曾奉行王命,欣然受之?为何彼时奉詔是忠,此时奉詔討逆反倒成了悖暴无道之举?这又是何等道理?!”
韩融的目光继续直视袁绍,语气带著质问:“我等与董卓是何等亲故?岂有与他共同承担罪恶的道理?!今日诸位因痛恨董卓一人之恶,而迁怒於我等奉詔行事之臣,於情於理,何在?!照老夫看来……”他声音陡然拔高,带著决绝,“此行不如就此作罢!我等即刻返回洛阳復命!”
韩融这番义正词严的驳斥,直接就是重锤敲打在袁绍等人心头!
袁绍、公孙瓚、王匡等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韩融的话,可以说是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联军之中大部分人的官职爵位,確实都是在董卓入京掌控朝政之后,由董卓以天子的所名义册封。
若按韩融所言,他们当初欣然接受董卓的封赏,如今却举兵“討董”,確实难以自圆其说。
於是,眾人一时语塞,难以反驳。
而董卓使者这边,王瑰在听到韩融说出“少府阴修一同出使袁术”之时,脸色微微一变。
直至最后听到韩融竟直接说要“作罢”返回洛阳,王瑰顿时急了。
连忙上前一步,对著袁绍和韩融连连拱手:“袁盟主!大鸿臚!消消气!都消消气啊!我等皆是汉室忠臣,心繫社稷!眼下虽有分歧,但初衷都是为了大汉江山,为了天下黎民!所以还需互相体谅,从长计议啊!”
袁绍对於这巧舌如簧的王瑰本就没什么好感,更不会去热脸贴韩融那冷屁股。
他被韩融驳得哑口无言,此刻心中烦躁,乾脆猛地一挥手,厉声道:“哼!依我看,今日也是作罢的好!”
王瑰闻言,心中叫苦不叠。
他瞧了瞧面沉似水的袁绍,又瞧了瞧怒火未消的公孙瓚,再瞧了瞧一脸决绝的韩融。
深知此事今日已无转圜余地,重重嘆了口气。
隨即眼珠一转,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变得极其诚恳且小心翼翼:“袁盟主息怒!诸位將军息怒!今日之事,是我等唐突。只是……我等此番前来,除了奉相国之命,其实……还受陛下所託,有件私事,恳请盟主成全!”
袁绍当然没有好脸色:“何事?!”
王瑰声音更加谦卑:“陛下在洛阳,听闻弘农王安然无恙,心中甚是牵掛!陛下言道,昔日二圣与在宫中,情同手足,亲密无间。此番得知兄弟脱险,欣喜之余,又忧心兄弟安危。故特託付大鸿臚,捎了几句兄弟间的体己话给弘农王……哦不,是给天子。”
王瑰观察著袁绍的脸色,见没有立刻拒绝,才继续恳切地说道:“此事仅是陛下家事,无关国政!且仅由大鸿臚一人携贴身侍从,前往覲见天子,转达陛下思念关切之情即可!绝不多做打扰!恳请袁盟主念在陛下兄弟情深,允准此事!”
袁绍这会儿心情逐步平復下来,但听到王瑰此言,本能地就要拒绝。
然而,隨后转念一想,方才韩融那番义正词严的驳斥,已经让他在道义上有些失分,显得好似“悖暴无道”。
而且,王瑰所言“天子家事”,不论洛阳那个天子的正统性如何,他终究姓刘。
韩融此人虽然不討喜,但总归是清流领袖,素有正直之名,这点,袁绍自然看得出来。
由他转达,其实倒也放心。
反倒如果断然拒绝,於情於理都说不过去,反倒显得心虚,更会落个与董卓一样“挟持天子”的嫌疑。
想到此处,权衡利弊之下,袁绍最终改了主意。
他脸色依旧沉凝,但语气缓和了些许,沉声道:“此事,事关天子,非同小可。本盟主需先行稟报陛下,待陛下示下,再行定夺!尔等暂且回去,在馆驛等候消息吧!”
王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连忙躬身行礼:“多谢盟主!我等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