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官那声“焚烟告天”的唱喏余音刚落,祭台之上,却陷入了一片异样的寂静。
在礼官提醒完天子焚烟之后。
刘辩肃立於香案之前,青铜鼎炉静静矗立在他身侧。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只是微微垂首,冕冠的十二旒珠玉垂旒在风雪中轻轻晃动。
台下,黑压压的一眾军民群臣,屏息凝神,目光灼灼望向祭台中央,聚焦在那静立不动的少年天子身上。
良久,刘辩仍旧一动不动。
袁绍站在观礼台最前列,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焦躁。
『怎么回事?天子为何不动?』他下意识地看向祭台侧后方侍立的老礼官,眼神凌厉,疯狂使顏色催促。
礼官此刻也是心急如焚。
他本是先帝之时礼官。
侍奉皇家礼仪数十载,深知吉时不可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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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距离太远,没有瞧见袁绍脸色,但见天子迟迟不动,他心中也是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儘量不发出声响,靠近刘辩身侧,压低声音,带著十二分的恭敬与焦急提醒道:“陛下……吉时……吉时不等人吶……”
闻言,刘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外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保持著那个微微垂首的姿势,宽大的袍袖在风中鼓盪。
礼官的心沉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再次靠近,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丝的颤音:“陛下……?”
这一次,刘辩似乎终於被唤醒了。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极其轻微地侧过头,目光透过垂旒的缝隙,瞥了礼官一眼。
那眼神深邃而平静,年轻的脸上,竟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且退到一旁,”刘辩的声音很轻,如同飘落的雪,却清晰地传入礼官耳中,“朕需诚心祷告之后,方再焚烟。”
礼官闻言,愣住了。
诚心祷告?这……固然是应有之义,但通常是在仪式之前或默祷於心,哪有在点燃香火之前,於眾目睽睽之下,如此长时间静默祷告的?
这……不合常理……
礼官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迎上刘辩那平静却不容置喙的目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只得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心中却七上八下。
台下的一眾军民群臣中,开始出现些许的骚动。
尤其是不曾知晓情况的民眾方阵中,最后两排,有不少窃窃私语声。
“陛下……怎么不动了?”
“是啊,站了这么久……”
“莫不是……忘了该怎么做了?”
“嘘!噤声!天子行事,岂是我等能妄加揣测的?”
“可是……这吉时……”
……
而最前排,袁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身后的许攸、逢纪等谋士,也面面相覷,眼中开始带上了疑惑和忧虑。
公孙瓚眉头紧锁,王匡等人则忍不住轻轻摇头。
高览赵云等站在武將队列中,双手紧握成拳,此刻的等待,也让他们莫名替天子有些紧张。
陛下……不会真忘了流程了吧?
刘辩对台下的骚动恍若未闻。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好似穿透了漫天风雪,投向了今日铅灰色的天穹。
他双手交叠於身前,脚步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最终,在距离青铜鼎炉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他再次微微垂首,双手交叠於身前,嘴唇微动,无声地默念著什么,神情庄重而虔诚,仿佛真的在与冥冥之中的神灵进行著无声交流。
风雪拂过刘辩的冕服和垂旒,刘辩纹丝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台下人群气氛诡异。
袁绍的耐心几乎耗尽,他再次用凌厉的目光射向礼官!
礼官感受到背后那几乎要將他洞穿的目光,浑身一颤。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再次硬著头皮,小步快走到刘辩身侧,声音带著哭腔,几乎是在哀求:“陛下,不能再等了!吉时……吉时马上就要过了!若错过吉时,恐……恐惹神灵不快啊!恳请陛下……速速焚烟!”
这一次,刘辩才终於有了明確的回应。
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透过垂旒,落在礼官因焦急而涨红的脸上。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极小,却带著一种奇异的篤定。
礼官如蒙大赦,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躬身道:“老臣……老臣这就为陛下取火种……”
他以为刘辩终於要动手了,转身就要去引火。
“不必。”刘辩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打断了礼官的动作。
礼官猛地顿住脚步,愕然回头:“……陛下?”
刘辩的目光重新投向那静静矗立的青铜鼎炉,语气带不容置疑的淡然:“朕……已经诚心祷告,沟通上天。心诚所致,金石为开。此香……无需凡俗火种引燃,自可……焚烟升腾,上达天听。”
什……什么?!
礼官彻底懵了。
无需火种?仅凭祷告就能点燃香料,升起烟雾?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下意识地认为,是这位年轻的陛下太过自信,或者……对俗世理解有误?
“陛下!”礼官声音急切,他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几乎是耳语般地急声道,“陛下!此乃风雪交加之日!寒气彻骨!若无火种点燃,炉中之物……如何能自行焚烟?这……这不合常理啊,请陛下三思!切莫……切莫因一时意气,误了大事啊!”
他心中焦急万分,生怕天子此举会沦为天下笑柄,更怕触怒神灵。
刘辩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劝諫,只是再次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著鼎炉,语气篤定万分:“朕意已决。退下吧。”
礼官看著刘辩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声沉重且无奈的嘆息:“唉……陛下……这……这……老臣……遵旨……”
隨即礼官失魂落魄地退开,心中一片冰凉。
台下,袁绍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如同锅底。
他离得最近,看的也最清楚,天子在礼官提醒之后依旧无动於衷!
许攸、逢纪等人也是面面相覷,眼中忧虑。
这……这简直是在拿整个联军的威信开玩笑。
这当著天下人的面……这该如何收场?
然而,就在这几乎所有人都陷入绝望,连礼官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之时——
一直静立不懂的刘辩,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的目光,瞧见了鼎炉上的细微变化。
就在刚才他假借“诚心祷告”之名,缓步靠近鼎炉,双手交叠於身前,看似虔诚默祷之际。
在宽大袍袖的掩护下,他右手隱蔽而迅捷地探入袖中,捏住了一个紧紧包裹的小包。
借著身体前倾、袍袖垂落的瞬间,他手腕一抖,那小包中的粉末,悄无声息地撒入了鼎炉之內。
而此刻的炉鼎,除了刘辩之外,根本没人会看。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收回手,恢復了祷告的姿態,甚至连忙向后退了数步。
此刻,在无人可见的炉鼎深处,一场顛覆常理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天上飘落的雪,一片片落入鼎炉之中。
雪接触到炉內那层新撒入的、看似灰土的粉末之后,逐渐开始消融。
隨后这些雪水,开始浸润底下粉末。
起初,並未有异样。
但隨著越来越多的雪落入、消融,炉內那层原本平平无奇的粉末,顏色开始发生极其细微的变化——由灰,渐渐转为深灰,黑色,深黑。
紧接著,一点极其微弱的火星,悄然在粉末深处闪现。
这一点火星,隨著雪水的增多,开始吞噬著周围被雪水浸润的粉末,发出极其微弱的“嘶嘶”声。
一缕淡淡的烟气,如同初生的游丝,颤颤巍巍地从那点火星处升腾而起,在风雪中开始向上攀爬。
一直因担心而望著天子的礼官,瞧见天子神色变化,似乎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炉鼎。
他的目光,也恰好落在了那缕刚刚升起、细若游丝的烟气之上。
“嗯?”
礼官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眯,以为自己眼看错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
风雪太大,烟气太淡,他看得並不真切。
莫非,是……是雾气?
礼官心中疑惑。
然而,就在他迟疑的片刻,炉內的变化骤然加剧。
那点原本微小的火星,在雪水的加持下,疯狂地蔓延开来。
所过之处,粉末迅速变黑,释放出更多火星和烟气。
嘶嘶……嘶嘶……
那缕原本细若游丝的烟气,骤然变得浓郁起来。
不再是裊裊上升,而是如同挣脱束缚般猛地向上窜起!
礼官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他死死地盯著那从鼎炉中升腾而起的、越来越浓的烟柱!
烟!真的是烟!起烟了!
惊讶之余,隨即,一个更让他惊骇的念头冲入脑海:不对!这顏色……
普通的烟火,是灰白色或青黑色。
而眼前这烟……分明是,紫色?!
礼官的眼睛已经恨不得瞪出来了,於是便转而跟著张大嘴巴。
而台下的群臣,由於祭台高耸,距离又远,加上风雪瀰漫,视线受阻。
他们起初並未能第一时间看清那炉鼎中升起的细微烟气。
他们只看到天子刘辩在礼官唱喏“焚香告天”后,便如同木雕泥塑般静立不动。
不少人心中嘀咕:陛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太年轻,忘了规矩流程?
但当他们看到一旁礼官也呆立在侧,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更是暗骂:这老匹夫!身为礼官,天子忘了规矩,怎地也不上前提醒催促?真是越老没眼力劲?
袁绍瞧见也跟著呆滯的礼官,皱皱眉。
乾脆侧过身,对身旁一名披甲按刀的侍卫厉声低喝:“去!速去提醒那老……”
可袁绍刚开口,一抬头。
目光无意间扫过祭台中央那座青铜鼎炉,也跟著了戛然而止了。
因为此刻站在第一排的袁绍,在炉鼎上方瞧见了——
一缕……烟?!
烟柱起初纤细如髮,但就在袁绍目光锁定的瞬间,它骤然变得粗壮浓郁!
烟雾翻滚著,盘旋而上。
隨著烟雾越来越大,越升越高,台下原本心中疑惑焦灼的一眾臣民,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逐渐寂静。
烟雾!真的升起了!
虽说离得远,风雪迷濛,许多人没瞧见细节。
但有一点,所有前排乃至稍后位置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天子,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接过任何火种!
他也未曾做出任何点燃的动作!
他只是静立、祷告……然后,这烟雾,便冲天而起。
可是仅凭著天子的祷告,这烟雾,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对!!!
那烟雾,紫色的???
袁绍同样是第一个看清楚异样的。
“烟……烟?!”袁绍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声响。
“紫……紫烟?”
许攸、逢纪、公孙瓚、王匡……
所有前排的诸侯、谋士、將领,闻声猛地抬头!
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祭台中央。
紧接著,眼神变成难以置信的惊骇。
只见那道烟柱已膨胀成一条翻滚咆哮的紫色怒龙,在风雪中狂舞盘旋。
虽妖异,但高贵。
从袁绍开始,后面一眾臣民还未从方才无火生烟的愣神中回过神来,便跟著继续再次傻眼了。
紫色烟雾??!!
他们闻所未闻。
隨著紫色烟雾的裊裊升起,礼官终於確定,自己真的没看错。
作为第一个见证紫气升腾异象的人,礼官也是一个回过神来的。
隨后一个念头如同瞬间在他脑海闪过,接著便瞬间驱散了方才所有的困惑与惊骇——白马跃涧,紫气乍现!紫气乍现!!
紫气乍现......
眼前这一幕,可不正是对应了最近这讖言?
那最近流传甚广的讖言……
这……这讖言……莫非……是真的?!
是上天降下的昭示?!
想到此处,礼官几乎是下意识般转过头。
他的目光,带著前所未有的敬畏,死死望向不远处那位少年天子的身上。
风雪之中,刘辩依旧身姿挺拔。
这个在方才在礼官眼中还是那个需要他提醒礼仪的少年。
此刻,恍若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