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贞也想要入宫,老太太並没有拒绝。
大丫头做姑娘的时候是强势些,如今嫁为人妇也稳重了。
芙儿娘家人单薄,能多个姐妹总是看著好一些。
而且要不是她偏要换嫁,芙儿也不能有这么好的姻缘。
她也算是半个媒人了。
三日后,老太太带著洛贞入宫。
马车驶入宫门时,洛贞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帕。
待入了內宫门换乘软轿,她就更紧张了。
直到软轿停下。
牌匾上的坤寧宫三个大字,刺的洛贞眼睛疼。
“大丫头,看什么呢?”
老太太走过来问道。
洛贞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经不紧张了。
洛芙坐在了她的位置上,她为什么要紧张?
洛贞抱住老太太的胳膊,笑道:“在瞧这坤寧宫好生气派,贞儿一时竟看了眼。”
老太太笑著拍拍她的手,带她进去。
洛芙学习政事后,事情就多了起来,日常不在坤寧宫,而是跟慕容烬一起在御书房。
听说老太太回宫后便忙推了手上的事,对慕容烬道:“长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慕容烬道:“皇后去吧,我不在,你们说话也自在些。”
洛芙道:“那你別自己出去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做。”
慕容烬捧起她的脸:“皇后当真以为我是长烬,还要养我呢?”
洛芙有些脸红。
慕容烬笑了,在她红唇上亲了下:“去吧。”
洛芙应一声,提著裙摆快步走出去。
慕容烬歪在软榻上,一手撑脸,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
洛贞在坤寧宫坐著,先听见一串轻快的脚步声,而后便见著一行人走进来。
为首的女子只穿著最简单不过的罗衫春群,那乌压压的发间照旧不曾簪个什么,偏偏那张脸艷的仿佛將整个內殿都照的光彩起来。
她不仅比往日里更美了,气势也强了许多,一进来竟然有些迫人的气势。
洛贞死死盯著她,只觉心里有把火在烧,烧的她难受不已。
“祖母!”洛芙快步走到老太太身边,扑到她怀里,“你总算回来了,在外头住的好不好呀?”
老太太乐呵呵的抱著她:“好好,我还去看了忍冬和商陆那俩丫头,这俩丫头啊把包子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都成大东家了。”
洛芙其实知道老太太的状况,锦衣卫和东厂日日都有情报送来,她著意让他们留意老太太,知道她在外头过的很是舒心。
“怪不得祖母许久都不回来,想来都忘了宫里还有个孙女呢。”
老太太颳了下她鼻头:“调皮,若忘了你这个孙女,现在在这儿的是谁?”
洛芙趁机道:“那祖母这次回来就多住些日子嘛。”
老太太也是想她了,笑著点头:“好,听你的。”
洛芙这才高兴起来,从老太太怀里起身,看向旁边垂首站著的洛贞:“嫡姐,你也来了。”
洛贞把脑袋低的更深:“皇后娘娘说笑了,以前是民妇不懂事,还请娘娘不要跟民妇计较。”
洛芙笑道:“没什么计较的,你的身份確实如此,嫡姐不要多心,快快请坐。”
洛贞应一声,在旁边坐下,也露出个浅笑来:“民妇此次厚顏过来,一是想拜谢娘娘上次救下裴忌的恩情,娘娘宽仁,当真叫民妇折服。”
洛芙对她多了些好感。
这么些日子,她瘦了许多,往日里神態间的高高在上全然不见了。
想来嫁给裴忌后,过的並不太好。
她笑道:“都是姐妹,嫡姐不要客气。”
洛贞点点头,继续道:“民妇此来还有第二件事,只是此事……”
她看看洛芙,表情有些惶恐又有些不忍。
洛芙道:“你但说无妨。”
洛贞犹豫了下,还是道:“上次家夫出事,民妇托北镇抚司的小旗祈川帮民妇给娘娘带信儿,因此认识,当时听说他姓祈,民妇还道这么巧,跟娘娘的母亲是一个姓,但也没多想,直到前两天……”
不妨她突然说起母亲,洛芙脸色微变。
洛贞神色间更是犹豫惶恐:“前两天家夫回来说起祈川来,说他是晋王同党被杀了……这本是正常,可,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久久不能回神,他说,他说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他还整日的说要寻他阿姐祈伽,怎么会就……娘娘!”
她说不下去了,惶恐的跪下来。
洛芙愣愣的看著她。
老太太也惊呆了:“你说什么?祈伽?那,那个祈川岂不是,岂不是……”
她看向洛芙。
祈伽这个名姓可不常见,那个祈川岂不是芙儿的舅舅!
洛贞跪在地上嘆道:“我也不敢相信,又仔细问了家夫,家夫说那祈川也是兗州人,家里以打猎为生,时年遭逢大水,家中钱粮快要耗尽,他只得投军,拿些微薄的钱粮给老父和长姐,哪知回来后听邻人说老父被京城里的尚书之子踢伤,耗尽钱財也没救过来,长姐只能卖身葬父,之后就不知所踪。
……我是知道娘娘母亲身世的,跟祈川说的完全能对的上,他长姐又叫祈伽……我,我想了两日,不敢不来告诉娘娘……”
“娘娘!”
听兰与青禾连忙扶住洛芙。
老太太也是神思不属,慌忙握住洛芙的手,可她的手也在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芙唇色发白,脑子里乱乱的。
她坐了一会儿才道:“去查一下。”
听兰赶忙应声:“娘娘別急,奴婢这就去查。”
她连忙出去。
青禾安慰道:“许是巧合呢,娘娘千万別多想,晋王诡计多端,连陛下都……说不定又把主意打到娘娘头上了。”
洛芙点点头,握紧老太太的手:“祖母,我没事,这件事还要查,您別跟著操心,我让青禾先送您回去,待有了结果,我再过去同您细说。”
老太太见她神情还好,也怕在这儿给她再添麻烦,便点点头,看了眼洛贞,起身离开了。
洛芙盯著洛贞看了好一会儿。
如果有人在旁,定会发觉她的神情跟慕容烬有一些相似。
洛贞还跪在地上,脑袋低垂著,老太太被请走,她自以为的保护伞便少了一个,心中顿时慌了,却不敢有別的动作,此时殿中只剩下她与洛芙,她虽没抬头,但知道她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她的心臟咚咚直跳,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
“嫡姐请起。”
洛芙终於开口。
洛贞稍稍鬆了口气,站起身,也不敢看洛芙,只躬著身子站著。
洛芙:“多谢嫡姐还能想著我,你我姐妹许久不见,也该聚一聚了。”
她的话不容拒绝,也不等洛贞说话,朝外面道:“来人。”
侍立在外面的侍女立刻进来,垂首道:“娘娘。”
洛芙道:“带她去別宫住下,好生侍奉。”
“是。”
侍女走到洛贞身边:“娘子,请。”
洛芙的反应並不在洛贞臆测之中。
她以为她会立刻相信,然后痛哭,去跟皇帝较劲儿,最后被废。
可她却先让人去查。
这也就罢了,祈川是她舅舅这件事不是假的,她再怎么查也没事。
但她这是在做什么,非但不感激她,还让她住在宫里?
她可不认为这是简单的住,这明明是幽禁。
她並不相信她。
如果调查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她恐怕会杀了她!
她现在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完全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洛贞心慌的不行,却是无法,只能强撑著道:“多谢娘娘,民妇告退。”
洛贞頷首,看著她走出去,身子一软,手臂撑在小几上才没歪下去。
“娘娘,您没事吧?”
侍女担忧的望著她,“要不要奴婢去请陛下过来。”
陛下?
洛芙顿了顿:“我没事,不要跟陛下说,你先下去吧。”
侍女看看她,只得应声退下。
洛芙呆呆的坐在那里,忽然想起什么,连忙站起身走到外面问侍女:“祈川的尸身呢?”
侍女有些惶恐:“奴婢不知。”
洛芙绕开她,往外面走。
殿內的一眾侍女连忙跟上:“娘娘,您要去哪儿啊?”
洛芙不答,提起裙子往司礼监跑去。
眾侍女嚇了一跳,也忙跟著跑。
洛芙一口气跑到司礼监。
司礼监的內监见皇后娘娘跑过来,大多惊的呆立著。
直到她跑过去才反应过来,呼啦啦跪了一片。
洛芙跑进司礼监內堂。
高斌坐在桌案后写公文,听到外头骚动,抬起头正欲问身边人,却见洛芙跑了进来。
饶是他也呆了下才站起身,快步绕过桌案问道:“娘娘,您这是……”
洛芙喘著气问他:“那个祈川的尸身呢?”
祈川?
高斌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娘娘,您是说与晋王勾结的那个北镇抚司的小旗吗?”
洛芙说是,艰难道:“他,他的尸身呢?”
高斌心里也慌起来:“娘娘是不是听了什么消息,那人真名叫陆川,並不姓祈啊。”
洛芙抓住他的胳膊:“高公公,你也去查,查他是哪里人,家里几口人,是否参过军,还有他的尸身,我要他的尸身!”
“好好!”高斌第一次见洛芙这幅模样,连连应声,“娘娘別急,奴婢这就去办,您先坐下喝口茶。”
他扶著洛芙坐下来,忙吩咐人去查。
心里也是一片惊涛骇浪。
娘娘这幅样子,那人又姓祈,可见他与娘娘关係匪浅。
早前陛下让他查娘娘舅舅的事,因为军中人多,又无画像,找到的人家世与娘娘母亲根本对不上,因此进展缓慢。
难道,娘娘的舅舅其实就在眼皮底下,然后被,被……
高斌脊背发凉。
这恐怕是真的了。
晋王诡计多端,他的目的其实不是找到陛下杀母的证据送到娘娘面前,让帝后反目。
而是通过这件事,让陛下杀了娘娘的舅舅…………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会让帝后真正反目!
想到这里,高斌不自觉的跪了下来:“娘娘,如果此事是真,娘娘千万不要跟陛下离心,陛下他也中了计!
晋王那伙人一定是事先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故意设计陛下,晋王最是知道陛下在意什么,陛下以前在意太妃娘娘,心魔一直未平,所以晋王故意让人刺激这一点,导致陛下脑疾发作,失了分寸,这才,这才…………
陛下也一直在替您寻找舅舅,只是军中人太多太杂,一时没有进展。
您,您千万不要怨恨陛下,不然陛下他定然受不住的啊娘娘。”
洛芙下意识的点头,可却说不出什么来。
心慌意乱的坐了一会儿。
外面一片恭声。
“陛下!”
洛芙抬起脸,见慕容烬大步走过来。
他的脸色也不好,嘴唇发青,眉头皱的紧紧的,走到她身前,竟一时没敢靠近。
洛芙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嗓子乾的厉害,她强笑道:“陛下也知道了?”
慕容烬应了声,声音也异常沙哑:“我…………”
洛芙看他额头上青筋又爆出来,便知他脑疾又发作了,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抚慰他。
可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慕容烬抓住她收回的手,咬牙道:“事情还没查清,你不许怪我!”
洛芙鼻头髮酸,那查清后呢,是不是就要怪他了?
她颤声道:“陛下不要多想,等一等,我们等一等…………”
“好,我们等一等。”
慕容烬死死攥著她的手,重复著,仿佛等一等,那夜的事情就会不復存在,他与她之间的隔阂也会自己消失了。
两个时辰后,两拨被派出去调查的人相继回来。
所说的调查结果与洛贞所说一致。
甚至从军中调查到祈川之父的名字。
与祈伽之父也完全重合。
祈川確实是洛芙的舅舅。
司礼监殿堂中鸦雀无声。
回稟的人跪在地上,连呼吸都放的轻的不能再轻。
慕容烬嘴唇已经完全乌青,面容扭曲可怖。
他忍著莫大的痛苦,只死死盯著洛芙。
洛芙並不意外,她的表情也並无波动,甚至有些呆滯,她看看高斌:“我舅舅的尸身呢?”
她一手撑著椅子扶手,想要站起来,可身子却是无力,眼前阵阵发黑,忽然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