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夏月淑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都是侄媳不好,是侄媳管束无方,才让底下那些混帐东西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惊扰了您。”
“您……您还这么小,本该无忧无虑的,却要为这些腌臢事费心劳神,侄媳……侄媳真是……”
她说著,声音越发哽咽,几乎说不下去,只拿帕子不住地按著眼角,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
云棠原本半眯的大眼睛彻底睁开了,看著夏月淑这副自责不已的样子。
她声音又软又糯,“起来说话。”
夏月淑依言起身,却依旧垂著头,不敢直视云棠。
云棠伸出小胖手,朝她招了招,示意她走近些。
夏月淑连忙上前两步,在矮榻边的小杌子上侧身坐了下来。
“不是你的错。”云棠捏著那半枚果子,大眼睛看著夏月淑,“底下那么多人,总有手脚不乾净,心眼歪了的,这些防不住的,你又不是神仙,还能天天盯著他们肚子里想什么?”
她顿了顿,小嘴微微嘟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怎么表达更好,然后才慢悠悠地接著说,小奶音里透著一股子轻鬆。
“再说了,我閒著也是閒著。”她晃了晃小脚丫,那股慵懒劲儿又上来了,“处理这些事,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吩咐几句,没关係的。”
“而且,”她小脑袋歪了歪,大眼睛亮晶晶的,补充道:“还挺好玩噠。”
夏月淑听得一愣,她看著云棠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心头那抹愧疚,渐渐消散了。
“小姑姑……”夏月淑喃喃地唤了一声,眼圈依旧红著,但之前的惶恐无措却淡去了不少。
“嗯。”云棠应了一声,小嘴一张,“回去吧,该查的查,该办的办,別慌。”
说完,她小身子直接往后一靠。
夏月淑见状,也不敢再扰,连忙起身,对著矮榻方向深深福了一礼,“是,侄媳明白了,谢小姑姑教诲。侄媳这就去办。”
说完,她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而此刻,在府邸另一端的院落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周秋兰坐在梳妆檯前,铜镜里映出她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的脸。
冬白小心翼翼地替她篦著头髮,大气都不敢出。
“啪。”周秋兰猛地將手中把玩的一支金簪拍在妆檯上,瞬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冬白手一抖,手中篦子差点掉落。
“我们的计划……也是时候了。”周秋兰眸底迅速闪过一丝狠厉,咬牙切齿的开口,“再不动手,这府里,可真就半点容不下我了。”
冬白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主子,您,您可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若是……若是成了还好,可万一……万一事情败露……”
她不敢再说下去,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头顶。
“败露?”周秋兰猛地扭过头,胸口剧烈起伏,“现在还有得选吗?冬白,你看看,看看我如今过的什么日子?”
“吃穿用度都被卡得死死的,那小东西一句话,我的脸面就被踩在地上摩擦,再不做点什么,我都要疯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陡然拔高,“我等不了了,事到如今,也……退无可退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冬白看著主子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知道再劝也是无用。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奴婢明白了。主子既已想清楚,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助主子成事。”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著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奴婢……祝愿主子此次能够心想事成。”
周秋兰看著跪在脚边的冬白,眼中染上一丝算计。
她伸出手,用涂著蔻丹的指甲,轻轻抬起了冬白的下巴,声音恢復了平日的语调,“记住你说的话。去吧,按之前商议的,仔细准备著,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是。”冬白再次重重磕头,起身时,脸色虽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接著,她迅速退了出去。
两日后。
一队穿著內侍服饰的宫人,捧著几个盖著明黄绸缎的托盘,在国公府管家引领下,径直来到了棠华院外。
为首的是一位神情肃穆的中年太监,声音尖细却不失威严:
“传贵妃娘娘口諭:娘娘凤体安康,心念京中勛贵,特赐下內造精巧玩物若干,以慰童心。著赏赐於適龄孩童之家。”
“另,听闻贵府小主子云棠年幼聪慧,甚得娘娘怜爱,特赐玉兔玲瓏佩一枚,嵌珠赤金瓔珞项圈一件以及其他小玩意各一件,望其平安喜乐,福泽绵长。”
青鳶早已带著棠华院的丫鬟婆子们跪在院中接旨。
太监宣完口諭,便有宫人上前,將托盘上的明黄绸缎一一揭开。
只见几个托盘上,摆放著各式各样精致华美,一看便是內造局手笔的小玩意。
有巴掌大的金丝楠木嵌宝九连环,有栩栩如生的彩绘小马驹,还有巧夺天工的机关鸟……
而其中一个格外精致小巧的红木盒子里,单独盛放著两样东西。
一枚通体莹白,雕工细腻的羊脂玉兔玲瓏佩,兔眼处镶嵌著两颗红宝石,看上去活灵活现。
另一件则是以赤金为底、镶嵌著米粒大小浑圆珍珠的瓔珞项圈。
金丝缠绕,华美异常,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且是专为稚龄女童所制。
太监示意宫人將赏赐之物交给青鳶,特意点了点那个红木盒子:“此乃娘娘亲点,指名赐予贵府小主子的,请务必妥善收好。”
“奴婢代小主子,叩谢贵妃娘娘天恩。”青鳶双手高举,恭敬地接过托盘,声音沉稳。
宫人们放下赏赐,便在那位太监的带领下,肃然离去。
青鳶捧著那些赏赐,目光扫过院中眾人,最后落在那个单独放著的红木盒子上,对著身边小丫鬟低声道:“把这些,连同娘娘的恩赏,都仔细登记造册,先收进库房。那红木盒子里的两样,单独记档,等主子醒了再呈上去过目。”
“是。”丫鬟们应声,动作麻利又谨慎地將赏赐之物小心搬走。
青鳶转身,轻步走回暖阁门口,隔著门帘听了听里面依旧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她抬头望了望宫人离去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沉静。
贵妃娘娘的赏赐,怎么会突然指名给小主子……
暖阁里,云棠终於睡饱了,小身子在软枕堆里伸了个懒腰,发出小猫似的哼哼声。
青鳶適时端上温热的牛乳和一小碟刚蒸好的奶香酥卷。
云棠满足地就著青鳶的手喝了几口牛乳,小嘴边上沾了一圈白沫。
她由著青鳶替她擦净,大眼睛才慢悠悠地转向旁边小几上那个打开的红木盒子,以及另外几个托盘上摆放的小玩意。
“主子,贵妃娘娘的赏赐都在这儿了。”青鳶轻声说著,將盒子往云棠面前推了推。
又將其他几样东西,一一指给她看,“您瞧瞧?”
云棠先拿起了那枚玉兔玲瓏佩,对著光看了看。
她小手指头戳了戳兔子耳朵。
又拿起那件瓔珞项圈,似乎觉得太重,很快便放下了。
她的目光在那堆精巧华美的物件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结构繁复的九连环上。
青鳶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看著小主子这副模样,心头不知为何,也跟著微微跳动了一下。
“都仔细检查过了吗?”
“回主子,”青鳶立刻答道,“奴婢亲自带著人一件件仔细查验过,表面都乾乾净净,无破损,无异味,也无任何夹带。那项圈和玉佩也请府里供奉的老玉匠看过,都是上品,没有问题。”
“嗯。”云棠应了一声,小脑袋歪了歪,大眼睛依旧盯著那九连环,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青鳶,你知道有些东西,寻常的检查,是看不出来的吧?”
青鳶一怔:“主子是说……”
云棠抬起小脸,“青鳶,要是……你想害人,又不想让人立刻发现,会怎么做呢?”
青鳶的脸色猛地一变。
她脱口而出,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主子是说……下毒?而且……是那种需要特定条件才会发作的……”她越想越心惊。
若真如此,寻常的查验確实发现不了。
“嗯。”云棠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小手指点了点那九连环,“尤其是这种……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摆弄的玩意儿。”
她又指了指其他几件,“还有那小马驹,机关鸟,都容易沾手。”
青鳶的心沉到了谷底,脸色发白:“奴婢……奴婢疏忽了,奴婢这就……”
“去弄两盆水来。”云棠吩咐著,“一盆滚烫的热水,一盆冰凉的井水。把这几样小玩意,都给我放进去试试。”
“是,奴婢这就去。”青鳶的声音带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几乎是跑著出去的。
很快,两个大铜盆被抬了进来。
一盆热气腾腾,水面翻滚著白雾,
另一盆则寒气森森,水面浮著细碎的冰碴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青鳶死死盯著热水盆里的东西,心提到了嗓子眼。
约莫半盏茶功夫。
青鳶的目光猛地一凝。
她指著那金丝楠木九连环,“主子,您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