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小脑袋枕著青鳶的胳膊,呼吸均匀。
青鳶一路都保持著这个姿势,生怕惊扰了她。
回到棠华院后,更是轻手轻脚地將她安置在了软榻上。
等她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屋內正点著灯。
青果正轻手轻脚地收拾著几案上的茶具点心,见她睁眼,立刻笑著上前:“主子醒啦?可要用些点心?小厨房新蒸了牛乳酥酪,还温著呢。”
云棠揉了揉眼睛,小胖手撑著坐起来,小脑袋还带著点刚睡醒的迷糊,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青果连忙將温热的酥酪和一小碟蜜饯果子端到她手边的小几上。
云棠用小银勺挖著嫩滑的酥酪,慢慢吃著。
青鳶则站在一旁,低声稟报著府里下午的几件琐事。
“……採买的王管事回话,新到的贡柑都入库了,蜜饯果子也按主子的吩咐,买了二十盒,已经分送各院了。还有,三房那边……”青鳶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点,“三夫人打发人来问,说是上个月送去浆洗的几件蜀锦料子,有几处勾丝了,问是不是浆洗房的人不当心。”
云棠小口吃著酥酪,长长的睫毛垂著,没什么特別反应,仿佛在听又仿佛没在听。
青鳶继续道:“浆洗房的张婆子喊冤,说料子送来时就有些不妥,只是当时没细查……”
“唔。”云棠咽下一口酥酪,小胖手捏起一颗蜜饯果子塞进嘴里,腮帮子鼓了鼓,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还带著点刚睡醒的软糯,“浆洗房收料子,谁验的?”
青鳶立刻回道:“是浆洗房的小丫鬟收的。她说当时是三夫人身边的人亲自送去的,催得急,她就……就只大致看了看。”
云棠放下银勺,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向青鳶,“催得急,就不验了?那还要规矩做什么?谁收的料子,谁没验清楚,这责就该谁担著。勾丝了,是她没验出来。”
青鳶眼中闪过一丝瞭然,立刻应道:“是,奴婢明白了。这就去传话,让浆洗房按规矩赔补三夫人料子,收料子的人罚月钱一月,管事婆子监管不力,同罚半月。”
“再让各处管事都警醒著点,收东西,再急也要验看明白,签了字据才算数。”
“嗯。”云棠满意地点点头,注意力又回到香甜的酥酪上,小勺子挖了一大块,满足地送进嘴里。
青果在旁边听著,圆圆的眼睛亮亮的,小声嘀咕了一句:“主子真厉害,一下子就抓到了根儿上。”
以前这种扯皮事,下头的人互相推諉,主子们懒得细究,往往就含糊过去了,反倒纵得有些人钻空子。
现在主子一句话,责任清清楚楚,谁也別想浑水摸鱼。
云棠吃著酥酪,小短腿在暖榻边晃悠著,又想起什么,含含糊糊地对青鳶道:“还有,青果上次说小厨房那几个婆子,为了点心方子吵吵嚷嚷的,烦。”
青鳶心领神会:“主子是觉得她们太过聒噪,扰了清净?”
云棠小嘴一撇,小胖手点了点装蜜饯果子的碟子边缘,思路清奇:“吵什么吵?谁的点心做得好,就赏。做不好,那就换人做。让她们各自做一份自己最拿手的点心,做好了送来我尝尝。”
“谁的好吃,以后她那个方子就多用,按做的次数多给赏钱。不好吃的,就好好学。”
青鳶和青果对视一眼,都有些想笑,又觉得这法子简单粗暴却实在有效。
“是,主子。奴婢这就去传话,让她们明早就准备。”青鳶笑著应下。
青鳶领命退下,去小厨房传话。
屋內恢復了寧静,只剩下云棠小口吃著酥酪和蜜饯的细微声响。
暖融融的光线下,云棠小短腿晃悠著,正愜意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蹭了进来。
正是云薇和云鹤轩。
云薇穿著粉色的衣裙,小脸粉嘟嘟的,大眼睛里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忧愁。
她几步跑到云棠的暖榻前,小手扒著榻沿,仰著小脑袋,声音带著点小心翼翼的哭腔:“小姑祖……”
云棠放下小银勺,看向她,“嗯?”
云薇吸了吸鼻子,大眼睛里水汽瀰漫,终於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姑祖……娘亲……娘亲到底去哪里了呀?薇儿好久好久没见到娘亲了……上次问您,您也没说……”
她说著,小嘴一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薇儿好想娘亲……”
一旁的云鹤轩赶紧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妹妹的袖子。
他小脸上努力维持著镇定,对著云棠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低声对云薇说:“薇儿,別哭,別吵著小姑祖。”
他顿了顿,声音也有些发涩,“爹……爹不是说了,娘亲有事要办,去了很远的地方吗?我们……我们要乖,在小姑祖这里好好的,等娘亲回来。”
他说著,又抬头看向云棠,眼神里带著一丝恳求,仿佛在说:小姑祖,我们很乖,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云棠伸出小手,在云薇的小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动作带著点安抚的意味,“嗯,知道了。去玩吧。”
她没回答云薇的问题,也没看云鹤轩。
只是重新拿起勺子,挖了一勺酥酪送进嘴里。
云鹤轩见状,心里更沉了,但不敢再问,只能拉著还在抽噎的云薇,又行了一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出了棠华院的正屋,走到迴廊僻静处,云薇忍不住扑进哥哥怀里,小声啜泣:“哥哥……娘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云鹤轩抱著妹妹,小手拍著她的背,自己心里也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深吸一口气,学著大人的样子,低声安慰:“不会的,娘亲最疼我们了。爹和小姑祖都说娘亲有事,我们……我们现在住在小姑祖院里,更要懂事些,不能让小姑祖烦心,知道吗?”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娘亲在哪里,这番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哄好了妹妹,云鹤轩让丫鬟带云薇去吃点东西,他自己则心事重重地往院外走,想去园里透透气。
没成想,刚走出主院,他沿著一条偏僻的小径没走几步,忽然,旁边假山石后猛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云鹤轩嚇得魂飞魄散,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下意识地想尖叫出声,嘴巴却立刻被另一只带著薄茧的手紧紧捂住。
他以为遇到了歹人,奋力挣扎起来,拳头胡乱地捶打著抓住他的人。
“轩儿,轩儿,別怕,是娘,是娘亲!”
一个刻意被压低,带著颤抖和哽咽的女声在他耳边急促地响起。
这声音……
云鹤轩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猛地抬头,借著昏暗的光线,看向那个紧紧抓著他的人。
那人穿著一身下等僕妇的粗布衣裳,头上包著一块洗得发白的布巾,大半张脸都隱在黑暗里。
但那双眼睛……
云鹤轩死也不会认错!
“娘……娘亲?”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亲怎么会穿成这样?
怎么会在这里?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欢顏紧紧抱著云鹤轩,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贪婪地吸著儿子身上的气息,看著他的模样,浑身忍不住轻微颤抖起来,同时泪水不由滚落而下。
云鹤轩勉强找回一丝声音,一连串问题砸了过去,“娘亲,您……您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样?您为什么突然不见了?爹说您去了很远的地方办事……我们……我们都以为……”
他小小的身子发著抖,分不清是惊嚇还是狂喜。
祝欢顏猛地抬起头,双手捧住云鹤轩的小脸。
“轩儿,娘亲是被害的,是有人要害娘亲,娘亲差一点……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云衡轩小脸瞬间煞白,“有人害……害您?”
“是!”祝欢顏重重地点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锐利,“还好……还好娘亲对这国公府的路熟悉,知道他们护卫换防的时辰,更知道哪些地方容易混进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双手用力抓住云鹤轩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语气恳求,“轩儿,娘亲现在需要你,只有你能帮娘亲了,你听娘亲说。”
云鹤轩被她眼中的疯狂嚇住了,只下意识地点点头。
祝欢顏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云棠……她……她信任你吗?她让你和薇儿住在她院子里,她对你们……如何?”
云鹤轩被问得一愣,脑海中瞬间闪过云棠那总是懒洋洋,却又一句话就能让整个棠华院甚至府里管事都噤若寒蝉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姑祖她,对我们还行吧。她让我们住在棠华院,有吃有穿,也没人敢欺负我们。就是……就是她不太爱搭理人,也不怎么跟我们说话……”
他想起刚才妹妹哭诉时,小姑祖也只是拍了拍头就让她们离开,心里有点涩涩的,“她……应该……不算討厌我们?”
“不算討厌……那就好,那就够了。”祝欢顏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急切,“轩儿,娘亲现在处境很危险,娘亲需要一个……一个能接近云棠的机会,现在只有她能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