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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奇幻玄幻 > 秣马残唐 > 第22章 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目送刘靖驾马远去,季仲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之色。
  少年剑未佩妥,推门便是江湖。
  这是独属於男人的浪漫。
  刘靖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却好似拥有一切,而自己虽贵为崔家家臣,衣食无忧,却如笼中之鸟,网中之鱼。
  “唉!”
  长嘆一声,季仲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转身回到崔府。
  前厅之中未点灯烛,崔瞿端坐於罗汉床上,正端著一盏茶轻啜,大半身子隱没在黑暗之中。
  见到季仲迈步进来,崔瞿缓缓说道:“走了?”
  “走了。”
  季仲点点头。
  打量了一番季仲,见他腰间空空荡荡,一直不离身的横刀消失不见,崔瞿幽幽嘆了口气:“此子確实不凡,短短月余,不但引得幼娘倾心,连你都动了与他一起走的心思。”
  季仲乃是崔家家臣,是崔瞿看著长大的,所以无比熟悉。
  儘管他掩饰的极好,可崔瞿只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不平静。
  好一个刘靖,好一个汉室宗亲。
  难不成他老刘家,真有蛊惑人心於无形的手段?
  刘邦如此,刘秀如此,刘备亦是如此,眼下又跳出来一个刘靖。
  勾引自己家孙女还不够,连带著还想將家臣也拐走。
  要知道,对方才来个把月,若是过上个一两年还得了,怕不是这崔家,都得改姓刘了。
  季仲苦笑一声:“阿郎误会了,某方才只是心有所感罢了。”
  崔瞿感慨道:“能让你动了心思,这就是人家的本事啊。”
  闻言,季仲陷入沉默,仔细回忆与刘靖相识的过往,却並未发现异常之处。
  “莫想了。”
  崔瞿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摇头失笑道:“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一言一行看似寻常,却让人忍不住亲近,信服。走了也好,我崔家庙小,折腾不起。他刘靖是龙是狗,总得在外头闯一遭才能见分晓。”
  季仲迟疑道:“小娘子那边……”
  崔瞿摆摆手:“无妨,幼娘性子虽天真烂漫,却也懂得分寸,况且那小子说的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
  紫锥显得极为兴奋,沿著黄土路一路狂奔。
  响亮的马蹄声,惊起两旁棲息的鸟儿。
  呼啸的寒风迎面而来,刘靖的心头却无比火热。
  於他而言,从今日开始,真箇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
  刘靖並未去丹徒镇,而是凭著记忆,朝润州城疾驰而去。
  做生意,市场调研少不了。
  蜂窝煤定价几何,需求量有多大,低端路线与高端路线哪一个利润更高……这些都需要实地调研。
  一拍脑门就开干,那不叫做生意,那叫送钱。
  润州城距此约莫三十余里,若乘马车或牛车,至少需要大半日方才能到,可骑马狂奔,却只需一个时辰。
  紫锥乃是宝马,不但奔跑速度快,耐力也极强。
  大半个时辰后,一座坚城出现在远方尽头。
  润州城!
  相比起丹徒镇那低矮的夯土墙,润州城的城墙高约三丈,外贴青砖,古朴大气。
  事实上,唐时九成九的城池,都是黄土夯成,且没有贴砖,包括彼时的天下第一雄城长安城也不例外。
  外贴青砖的城池只有极少数,且基本都是临江的重镇。
  因为夯土城墙优点虽多,却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怕水!
  尤其是润州城这样紧挨著江边的城池,江南雨水又充沛,若无青砖防水,只怕用不了几年,城墙便会在江水与雨水的共同侵蚀下塌陷。
  此时,朝阳升起。
  润州城城门洞开,进出百姓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刘靖放缓马速,骑著紫锥朝著城门行去。
  沿途百姓见了,纷纷让开一条道,生怕衝撞了他,惹来祸事。
  墙根下的流民们,已经不见踪影。
  或许,尸体早已被拖到乱葬岗,成了野狗的腹中食。
  行至城门口,一名值差士兵上前拦住,伸手道:“路引何在?”
  “瞎了你的狗眼!”
  刘靖呵斥一声,手中马鞭抽下,在半空中炸出一声脆响。
  虽未被马鞭抽中,可那值差士兵依旧被嚇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面色惊恐。
  一旁的士兵连忙上前,赔笑道:“小郎君恕罪,他一时昏了头,莫与他一般见识,恐脏了您的手。”
  “哼!”
  刘靖冷哼一声,驾马径直进入城中。
  他有个屁的路引,甚至连户籍都没有。
  不过没有又何妨?
  容貌俊美,骑著宝马,穿著锦衣,腰挎宝刀,谁敢拦他?
  便是此地官员见了,也得耐著性子,和顏悦色的问一句:小郎君从何而来?
  当然,並非所有人都有刘靖这样的效果。
  有个成语叫沐猴而冠,让一个整日耕田的老农或閒人泼皮穿上蜀锦,旁人一眼就能看穿,因为没那个气质与仪態。
  瞅瞅手指缝里的黑泥,再瞅瞅那发间爬来爬去的虱子,哪点像大户人家。
  更別提长期养尊处优的洁白肤色,以及富贵人家的气质与仪態了。
  但刘靖不同,他生的俊美,肤色白皙,並且作为后世来的穿越者,心中有种莫名的优越感,且毫无敬畏之心。
  正是这种优越感,可以弥补他在仪態上的缺点。
  哪怕有些粗俗的举动,在旁人眼中,也会自动脑补成一个被惯坏了的世家子罢了。
  进入城中,一股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叫卖声、嬉闹声、喝骂声……无数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喧闹且充满生机。
  丝毫看不出,城中今岁正月刚刚经歷过一场惨烈的叛乱。
  在唐朝中前期,各个郡城还在使用坊市制度。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每一个坊市,用围墙圈起来,实行坊里邻保制,按时启闭坊门。坊市內可开设酒楼、商铺以及摆摊,但在坊市之外却不行。
  说白了,这些个坊市就相当於一个个半封闭的小区。
  坊市制度的优点,是便於管理。
  哪一个区域出了问题,直接找那片区域的坊正,一找一个准。
  但到了唐晚期,各地战乱不休,坊市制度也逐渐崩坏,酒楼、商铺与摊位也不再局限於坊市之內,而是隨处可见。
  不远处,一个汤饼摊上飘来阵阵香气,刘靖顿时觉得腹中飢饿。
  翻身下马,他牵著紫锥来到摊位前,吩咐道:“三碗汤饼。”
  摊主是个实诚人,见他一人点了三碗,好心提醒道:“小郎君,俺家汤饼分量足,一碗足矣。”
  “上就是了。”
  刘靖懒得解释。
  “好嘞!”
  摊主应了一声后,朝灶里添了几根柴,开始煮麵。
  坐在小竹凳上,刘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这一天下来,得费不少柴吧?”
  摊主笑呵呵地答道:“回小郎君,俺这一天天的也没个准数,有时多有时少,不过一担柴总归是要的。”
  一担柴,便是一百斤。
  刘靖又问:“柴价可贵?”
  果然,听到他这般问,摊主立即开始诉苦:“怎地不贵,越是靠近年节,柴价便越贵。冬至之前还是四百钱一担,这个月已涨到了五百钱,看这架势估摸著还得涨。”
  刘靖不由暗自咋舌。
  乖乖,五百钱。
  这还是润州城,若是金陵和扬州这样的都城,不得奔著八百钱一担去了?
  也別觉得樵夫好赚钱,须知润州城周边三十里,能砍的柴都被砍没了。
  樵夫想赚这五百文钱,需得从三十里外砍一担柴,然后背到润州城来卖。
  背一百斤,走三十里路。
  要知道,这三十里可不是后世平坦开阔的水泥柏油路,而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凹凸不平,途中还要时刻防备虎豹、强梁,现在还觉得这钱好赚吗?
  刘靖故意说道:“柴价这般贵,怎地不用煤炭?”
  摊主一边煮著面,一边答道:“小郎君莫说笑,煤炭虽便宜,可烧起来浓烟滚滚,还有毒哩,哪能当做柴火用。俺这一天忙活下来,除去柴钱和面钱,也就剩几个子儿餬口。”
  说话间,汤饼出锅了。
  確实如摊主所说的一样,汤饼分量很足,就是面的品质不太行,能看到面片上夹杂的麦麩。
  毕竟是路边摊,真用上好的麵粉,那摊主得亏的裤衩子都没了。
  端起碗,刘靖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
  不消片刻,在摊主惊诧的目光中,三碗汤饼一扫而空。
  刘靖擦了擦嘴角,问道:“几钱?”
  摊主搓著手笑道:“小郎君且给一百二十钱。”
  若非刘靖昨日去过粮铺,亲眼看到粮价,估计这会又要惊呼出声。
  由此可见,乱世粮食金贵,以及铜钱贬值严重。
  伸手探进怀中,刘靖取出一个布包,点出一百二十个铜钱。
  这是昨日买米剩下的铜钱,本就不剩多少,付完汤饼钱,只有十几文了。
  点清铜钱,摊主热情地介绍道:“小郎君可有住处,俺晓得一处邸舍,环境清幽,价钱也適中。”
  “不必了。”
  刘靖摆摆手,牵著紫锥马离去。
  润州城比他想像的要破旧,黄土路面脏乱不堪,因紧挨著长江,靠水吃水,所以城中鱼获极多,鱼腥味不断在鼻尖縈绕。
  好在是冬日,若是夏季,必定引来漫天苍蝇。
  既然是考察市场,刘靖自然不急,不紧不慢地漫步在城中,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
  他在四下打量,旁人也在打量他。
  一路上,那些个小娘子、小妇人目光灼灼,恨不得將眼珠子黏在他身上。
  “看什么看,不守妇道的东西!”
  伴隨著喝骂,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被打的小妇人捂著脸,眼眶泛红,一脸委屈,却什么都不敢说,只是低著头继续杀鱼。
  而打人的老嫗,则恶狠狠地瞪著她。
  这似是一对婆媳。
  刘靖已经走远,並不知道身后的这一幕,况且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日头渐渐升高,不知不觉间,他已將润州城逛了大半。
  不得不说,杨行密確实有几分手段。
  几年前,江南还是遍地易子而食的惨况,不曾想短短数年,在杨行密的治理下,又恢復了几分往日的繁华。
  可惜,杨行密命不久矣,子嗣也不爭气。
  辛辛苦苦拼搏半生,打下的江南,最终成了他人的嫁衣。
  此时,他已逛到了城东。
  相比於城南与城西,城东似是富人居所,街道地面不但铺设有青砖,两旁也不时出现绸缎、胭脂铺子。
  “公子止步!”
  路过一间酒楼时,身后传来呼喊。
  刘靖顿住脚步,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著劲装的中年男子朝自己快步走来。
  “何事?”
  刘靖问道。
  “我家郎君见公子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心下欢喜,想请公子饮一杯薄酒,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中年男子说著,朝酒楼指了指。
  顺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二楼正对街道的窗户洞开,一名头戴黑纱幞头的青年面带笑意,举杯相邀。
  “好!”
  只是略微犹豫,刘靖便点头应道。
  那青年想必是润州城中的大族子弟,吃一顿酒,结交一番,有利无害。
  “公子里边请。”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殷勤的接过韁绳。
  酒楼自有马厩,来此饮酒,不须烦心,店中小二会將马伺候的妥妥噹噹。
  进了酒店,顺著楼梯一路上到二楼,在中年人的带领下来到一间雅间门前。
  “郎君,人已请到。”
  中年男子说著,伸手推开雅间。
  隨著门被打开,刘靖这才发现,除开那名青年之外,雅间之中还坐著一名女子。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容貌清雅,未施粉黛,身上透著一股浓浓地书卷气息。
  他在打量女子,女子亦在打量他。
  虽只是匆匆一瞥,刘靖依然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艷之色。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我自詡城北徐公,不曾想今日却要被你夺了去。”
  这青年一开口,刘靖便乐了。
  是个妙人!
  刘靖接过他的话茬,打趣道:“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本是一句玩笑,青年却认真思索片刻,答道:“吾虽未曾见过徐公画像,但只论容貌而言,兄台乃吾平生所见之最,无人能出其右。”
  刘靖说道:“容貌乃是父母给的,做不得主,然德行能力却须自己来修。”
  “善!”
  青年拍手叫好,招呼道:“兄台请坐。”
  此时还没有高桌长椅,多为罗汉床,盘膝而坐,围著一张矮几,品茶吃酒。
  刘靖脱下靴子,来到青年对面坐下,拱手道:“我名刘靖,未请教兄台与小娘子大名?”
  闻言,那青年面露古怪之色,指了指身旁的女子,说道:“你牵著紫锥,不认得我尚还说的过去,却不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