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魔女们手中的权杖,不应该比这把剑更加高贵
“从明天,不,准確来说应该是从今晚开始,到未来几天,都是由我来暂时照看这些孤儿。”
“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你了,”阿斯让微微頜首,向图雅投去感激的目光,
同时礼貌地点头致意,“我先替这里的孩子谢过你了。”
“哪里,这也是我分內之事。”图雅忙不叠地低下头,手指在袖中轻轻绞动,神情温和,却不难看出她面对阿斯让时的紧张。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院子。
与此同时,正在操练的猎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转头,將目光投向图雅。那是一种混杂著审视、质疑、警惕,甚至些微敌意的目光,如同一阵无声的风,刮过她的面庞。
图雅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些目光,身子顿时一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阿斯让见气氛不对,立即拍拍手掌,分散猎人们的注意力:“喂!都干嘛呢!现在还没到休息时间吧?都给我动起来!”
猎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便重新投入到训练当中,
原本被目光冻结的空气隨即鬆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斯让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图雅,发现她已垂下眼睫,脸上虽看不出明显波动,但捏紧袖口的小动作却暴露了她內心的紧张情绪。
“我、我先去与值班的魔女交接.”图雅小声说著,语速微快,似乎想赶紧从这片充满压抑气息的训练场中脱身。
“请等一下,”阿斯让挥手叫住了她,“正好这里的孩子都快饿坏了,我想麻烦你和那位魔女带他们去救济点,领些吃的东西。”
“啊,好的。”图雅愣了一下,隨即点头答应。
“谢谢。”
阿斯让说完转身,吩附孩子们排好队,乖乖跟著图雅走,千万不要贪玩乱跑。
孩子们一听有吃的,听话地排好队伍,跟著图雅离开。
“你们也饿了吧?”有孩子问,“要不要我们带点吃的回来?万一你们去晚了,晚上就要饿肚子了!”
“是哦,那就拜託你们了。”
阿斯让微微一笑,目送眾人走远,片刻过后,他转过身来,走向仍在操练的猎人们,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们对刚才那位魔女—·似乎有些意见?”
“哦,怎么可能!”猎人矢口否认,“我们哪敢对魔女有意见!”
“说说原因,”阿斯让直视他的眼睛,语气並不严厉,反而带著一股让人无法质疑的诚恳,“如果你们討厌她,我会试著把她换掉。”
“討厌?”猎人顿了顿声,仿佛是在琢磨这个词的意味,“说不上討厌。”
“那刚刚是怎么一回事?”阿斯让追问道。
“因为一一”那猎人张了张嘴,还是有些迟疑。
片刻之后,还是旁边一个年轻的猎人先开了口,低声埋怨道:“因为常跟她搭伙的另两个魔女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而她本人·—我看多半也是那么想的!
此话一出,像是点燃了眾人胸中的火药,猎人们纷纷按捺不住,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语气一个比一个激烈:
“哈!圣都那帮魔女把我们忽悠来巴迪亚送死,说什么只要帮她们渡过这次龙灾,就能还我们自由!”一个满脸胡茬的猎人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全是狗屁!她们巴不得我们全死在这儿,好少几个麻烦!”
“魔女的嘴,骗人的鬼!”另一个猎人2了一口,语气中带著毫不掩饰的愤满。
“还有那什么“屠龙魔药”!”一个身材瘦削的猎人咬牙切齿地插嘴,“她们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喝了那玩意儿,我们就能像您一样,把龙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结果呢?喝了那鬼东西后,我连觉都睡不安稳!”
“那种魔药有很强的副作用,”阿斯让皱眉道,“你们必须要有所节制。”
“那药的副作用確实大得嚇人,”又一个出身斗剑奴的猎人苦笑著说道,“经常喝会死人,不喝也可能活不成!而且还有可能变成疯子!”
空气骤然变得沉重,伴隨最后一缕余暉慢慢泼洒在训练场上,有人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用低哑的声音,问出了压在所有人心里的那个问题:
“大师,您也喝过那种魔药吧?”
空气变得沉重,有人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终於问出压在所有人心里的问题:
“阿斯让大师,您———您有没有喝过那种魔药?”
“喝过。”
没什么好隱瞒的,阿斯让想。
“这么说—那些魔女至少还说了点真话。”有人长长嘆了口气,表情相当复杂。
阿斯让抬起手掌,在空中虚压了几下,示意眾人安静:
“真假参半的谎言是最难分辨的,所以我要在这里澄清一个事实。”
“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我是在角斗场里杀死了一头绿龙之后,才被我的庇主买下,离开了那个让我们所有人都痛恨的地方。”
“那个魔女——-啊,我是说大师您的庇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请您原谅,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冒犯,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大师您的庇主,好像確实有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因为坏人是不会为好人说好话的,而不擅长为自己辩解的人,也不一定真是坏人,不是吗?”阿斯让神色平静地回答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在这种问题上,比起道听途说的传闻,你们更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
““至少,这儿的魔女没有临阵脱逃。”又有一名猎人沉声说道,语气中带著几分不情愿的认可,“比那些一开始就捲铺盖跑路的强太多了。”
“你说的不错,”阿斯让笑著点头,“但现在还是让我们回归重点吧。”
短暂的沉默中,阿斯让目光如剑般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语气忽然变得凌厉+
“你们刚刚问我,我有没有和你们一样喝过那种魔药?我会不会和你们一样承受力量的谊咒?我的回答是一一当然,我当然喝过那种魔药,而且我也会和你们一样,承受力量的诅咒,可如果你们以为,人非得依靠那种魔药,才能与巨龙相抗衡的话,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最开始,在我面对那头將其余人生吞活剥的那头绿龙,並最终將它杀死的时候,我並没有喝下那所谓的“屠龙魔药”。我只是咬紧牙关,靠著求生的意志一剑接一剑地撑下来,直到最后,终於拿剑捅进了它脖子的伤口。
“大师,你说的是真的吗?”
有人將信將疑,而阿斯让的回答十分坚定:
“当然是真的。”
“魔女们在圣都刻意营造了一种假象,宣称『唯有魔女才能战胜恶龙』,以此巩固她们的权威。可在圣都之外,在九省的边境之地,在那些龙群肆虐的荒野,她们不也得仰仗我们这些普通人,仰仗一个个猎团的力量,去阻止龙群的迁徙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声音中多了一分挪:
“既然她们愿意洒出大笔金钱,好让自已规避风险,逃避责任,那我们就证明自己的能力,大胆接下这笔財富好了。虽然钱不是方能的,但只要我们手里有了钱,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话虽如此,可在阿斯让的构想里,合格的猎人並不能只向钱看齐。
於是他让自己的语气气温和了些,像是扔出一道诱人的绳索,引导他们思考:
“如果大家手里有了钱,你们会用这笔钱做什么呢?”
“做什么?”满脸胡茬的猎人最先恋不住话,咧嘴笑道:“当然要买块地,
盖栋房子,再娶个好生养的婆娘,好好过几天安稳日子!苦熬了那么多年,骨头都快散架了!”
旁边立刻有人起鬨:“买地?你会种地吗你就买地?”
“我可以买奴隶来一一”胡茬猎人忽然一愣。他不是没意识到,这些围在他身边的人,许多也曾是奴隶,曾是货物一一包括他自己。
这时,一个来自鹰狮团的老猎人打破了沉默,摇头说道:“要我说,买地的风险太大了。辛苦一年,一个暴雨、一个旱灾、一个龙袭——-你就全赔光了。你看看城里的灾民,那惨样,家都没了。”
“那你想干嘛?”另一人挑眉,“拿钱进城的酒馆喝的烂醉?然后被人拖到小巷里搜刮一通?没准醒过来的时候,裤子都没了,屁股还疼呢!”
“滚你的,”老猎人张嘴骂道,“我要开家酒馆!最好靠近主路,旅人多的地方,然后雇几个老伙计做我的打手,免得有人喝醉闹事,啊,最好雇个吟游诗人,让他把我的经歷编成故事,叫那些来喝酒的人好好谈谈,哈,谁不爱听英雄故事呢?”
“酒馆就保险了?我看哪天也要被龙掀翻房顶。”有人泼了盆冷水,“那些魔女现在都要派我们这些斗剑奴屠龙咯。”
於是眾人又激烈的爭吵起来,一个劲探討究竟该拿这些钱投资什么產业。
然而,也有人沉默不语,目光低垂,像是被这个问题勾起了更深层的思绪。
慢慢的,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暉也在天际沉没,犹如熄灭前的烛火,在乌云与尘霾之间闪烁,仿佛连光也在犹豫是否要照亮这片破碎的土地。
扫过城市的风也隨之转冷,带著黄沙与草灰的味道,从破碎的篱墙缝隙间钻入每一件未加缝补的衣衫。
父母们抱紧了他们的孩子,把孩子的脸埋进衣襟。
而那些没有家的孩子,只能肩並肩挤在一起,手捧魔女们分发的汤水,小口小口地喝著。
“我们要少喝点,”有孩子说,“剩下来的给那些大人们喝,这样他们才有力气屠龙,替我们的父母报仇。”
图雅瞪大了眼睛。
天终於暗了,双月显现其真容。
艾芙娜望著窗外的蓝月,以避开法莉婭的视线。当法莉婭等人进入会议室后,她才嘆了口气,不再注视那轮或纯洁、或邪恶的月亮。
孤儿院的院落里,人群中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不是因为爭吵结束,而是因为很多人都吵得累了,不过他们依旧想要爭出一个所以然来,仿佛只要他们吵得足够响,他们幻想的未来就有更多美好的希望。
院落的矮墙挡不住这刺骨的冷风,於是他们升起篝火,又围著火堆坐下,好让这火不被冷风吹灭,以支持他们整夜畅谈。
忽然间,一个之前始终沉默的猎人低声开口,语气中带著几分苦涩:“如果真有钱了——.我想回老家,去找我的姐姐。”
火焰在他的眼眸里跳跃,薰得他流出眼泪。
“我的父母先卖掉了她,接著又卖掉了我我现在甚至都不確定她是否活著——-我当了十年的斗剑奴,这十年里我没有她的一点消息,一点也没有。”
“行了。”有人打断了他,嘆气道:“还是想点高兴的事情吧!”
为了缓解气氛,这人微微抬头,问阿斯让:“大师,魔女们不是已经把您提拔为贵族了吗?您现在应该有了不少钱吧?”
“不骗你,我现在也没什么钱。”
阿斯让站在稍远处,望著院门外的小路。
那是图雅和孩子们离开的路。
暮色如水,远方的轮廓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见几盏提灯的微光,在破败的街巷间摇晃,像一串孤独而柔弱的星火,努力穿越著荒凉与不安。
不是菲奥娜,不是依莲尼业,而是孩子们回来了。
他们带著有些凉了的肉汤,想要送到猎人们手中。
阿斯让侧身面对眾人:
“..—可如果以后我有了钱,我应该会拿这笔钱建一座很大的孤儿院,一座归属於猎团的孤儿院,那些无家可归的被龙伤害过的,又或者不只是被龙伤害过的孩子,都能在这座孤儿院里平平安安地长大,不必为自己的將来过分担忧,而如果他们愿意,那我便会教授他们復仇谋生的技巧。等他们长大了,能以此赚钱了,我建起的猎团就能和他们一起,把孤儿院慢慢开到九省的每个地方去—.“”
“那大师您肯定需要很多教官。”有人起身自荐,“你看我行不行。”
“你还得再练练,芬恩。”阿斯让毫不留情地说道。
“请您把他交给我,我会代替您和伍德洛大师,把他练出来的。”满脸胡茬的猎人站了起来,拍拍芬恩的肩膀,“如果我把他练出来了,还请您给我留一个位置。”
越来越多人起身,带著同样的理由。
阿斯让动容地点了点头,叫他们放下训练的未剑,举起自己磨损的斗剑。
图雅带著孩子们走进院子里,听到阿斯让带著一群斗剑奴在篝火前低声立誓:
“若我们的剑也能杀死巨龙,那魔女们手中的权杖,就不应该比这把剑更加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