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丑小鸭,黑天鹅
在人们发现第一只黑天鹅前,天鹅就只能是白色的,但隨著第一只黑天鹅的出现,这个不可动摇的观念崩溃了。
一般来说,“黑天鹅”所指代的意外事件往往要满足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它具有意外性。
第二,它產生重大影响。
第三,虽然它具有意外性,但人的本性促使我们在事后为它的发生编造理由,並且或多或少认为它是可解释和可预测的。
就像发生於圣都外岛上的那场斗剑奴叛乱,其起因只是因为一名坏魔女当著许多斗剑奴的面,残忍地鞭死了一名小学徒。
而这场即將发生於蓝莲厅的大型骚乱,同样也是由一个可怜的“丑小鸭”所引起的。
这只可怜的“丑小鸭”名为阿雅。
就在前些日子的某个晚上,十一岁的阿雅蜷缩在芭丝特女士宅邸最低等僕役居住的耳房里,桌上豆油灯摇曳看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她面前一张薄得可怜的莎草纸。
阿雅笨拙地握著一支羽毛笔,笨拙地蘸著发涩的墨水,一笔一划地笨拙地写著,有时写的累了,便停下来休息会儿,回忆起母亲的模样。
她的妈妈是那么美丽,身为富商的继父肯定很爱妈妈,阿雅由衷地为母亲高兴,可泪水却不知怎得一直往下掉。
她想起四年前,妈妈和继父把她送来时,曾这样叮嘱过她:“记得常往家里寄信。”
那时阿雅才七岁,瘦瘦小小,站在芭丝特女士的豪华宅邸门前,眼中满是迷茫。
妈妈说,等她长大了,学到本事,就能回家了。
阿雅信了,她一直信著,於是她又蘸了蘸笔,继续写她的信。
这是近段时间,她给妈妈写的第六封信。
前五封,她都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交给芭丝特女士的女僕长,求她帮自己寄信。
阿雅知道,想从蓝莲厅寄信到其他城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钱,需要可靠的信使,更需要时间。
尤其是在沙漠之主引发那场席捲整个行省的大洪水之后,道路变得艰难,许多地方被黄沙和泥泞吞噬,交通几乎瘫痪。
但没关係,阿雅愿意等妈妈的回信。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她每给妈妈写一封信,妈妈就会给她回一封信,虽然当妈妈在信里告诉她,她和继父又有了一个孩子时,回信的频率就慢慢低了下来,从一封一回,到两封一回,再到三封一回——
但是没关係的,阿雅真的很愿意等妈妈的回信。
因为只有妈妈才会关心她。
她会在信里对阿雅嘘寒问暖,问阿雅吃得好不好?有没有挨欺负?芭丝特女土是不是很严厉?
而阿雅总是小心翼翼地回信,在信里写些好听的话。
比方说芭丝特女士的宅邸很大、比方说宅邸里的伙食都很美味(虽然她总是吃不饱)、比方说女僕长虽然规矩多但並不总是很凶一一不过阿雅不敢把这个写进信里,她怕女僕长看到,就不帮她寄信了。
对了,她还不敢写冷,不敢写饿,不敢写夜里偷偷哭湿了枕头,不敢写那些高大的僕役们如何用扫帚柄敲打她的腿,不敢写芭丝特女士的管家总爱用尖酸刻薄的语言骂她笨手笨脚她想让妈妈能够安心,想让妈妈能够记得她,记得她还有一个爱她想她的女儿。
但这一次,阿雅真的忍不住了。
她好饿。
自从那场大洪水席捲了整个巴迪亚以来,省內的物资骤然变得紧缺,僕役们的口粮与日减少,阿雅的生活就此变得更加艰难,飢饿和劳累像两只看不见的虫子,啃噬著她的身体和精神。
可最让她煎熬的,还是妈妈的沉默,
她已经给妈妈寄去了五封信,而现在这一封,是第六封。
是前面那无封信寄丟了吗?还是妈妈生病了?又或者是,那场洪水“
不,不会的。妈妈和继父住在北边,受灾並不严重,而且继父又是富商,房子在城里面,很大很结实,一定不会有事。
阿雅擦擦眼泪,继续写信,可信纸却被她的眼泪打湿,墨水晕开了好大一片。好在信纸还有剩,阿雅赶紧拿出新的信纸,趁著犯困得厉害前,重新写她的信。
“亲爱的妈妈,以及尊敬的卡里姆先生·”她写道,继父的名字她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能笼统地拼出大概,不知道有没有写错。
“阿雅又给您们写信。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只是好久没有收到您的回信了,我很担心,您们是不是生病了?或者家里出了什么事?”
“芭丝特女士的宅邸真的很大,要擦的地板很多,我的手都磨出很多茧子最近晚上好冷,我的脚总是冰凉的—管家先生说我干活太慢,今天又打了我,胳膊上到现在还疼。”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下了这些,她想著,也许让妈妈知道她受了苦,妈妈就会心软地接她回家。
“妈妈,我现在每天都在想家,比以前更想。昨天晚上我又在梦里吃了您给我做的点心,可甜可甜了我还梦见您像以前一样抱著我,给我讲故事。”
爸爸的故事。阿雅想了想,没有把这句话写上去。她的爸爸在她记事前就早早死掉了,大概是因为以前在边境猎龙的时候落下了什么伤病。
她继续往下写,无奈小小信纸,终究还是写不下太多心里话,等到密密麻麻的黑字快要占满整张信纸,她才在信纸的最后几行里哀求著写道:
“求求您了,妈妈,求您了,卡里姆先生,带我回家吧!我不想在这里了,我太想您了。我保证会很听话,会帮您做很多事情,我会照顾小弟弟和小妹妹,我会把她们照顾的很好————”
“如果您收到了这封信,求您快点给我回信,告诉我您一切都好,告诉我您想阿雅了。”
“阿雅爱您。永远爱您的女儿,阿雅。”
写完最后一行字,阿雅仔细地將莎草纸折好,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芭丝特女士的女僕长,求她儘快把这份信寄出去。
怀揣著这封信和满心的期盼,阿雅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第二天清晨,趁著芭丝特女士还没起身,宅邸里最繁忙的时段还没到来,阿雅偷偷溜到了女僕长的房间门口。
因为要安排一天的工作,女僕长总是起的很早,当她打开房门见到怯生生的阿雅时,
眼中悄悄闪过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彩。
“阿雅?有什么事吗?现在不是你该到处乱跑的时候。”
女僕长当然知道阿雅是来干什么的,这个常常因为睡过头而挨打挨训的小丫头,只有在求她往家里寄信的时候,才会起的这么早。她没有猜错。
“这是我写给妈妈的信”阿雅把信递了出去,“求您再帮我寄一次,邮费从我的工钱里扣。”
女僕长嘆了口气,拉著阿雅到房里坐下。
阿雅心中一紧,她隱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而事实也是如此。
女僕长告诉阿雅,在那场大洪水后,她的妈妈便跟著她的继父,出逃到了外省。
阿雅愣了很久,女僕长看到她脸上停不下来的泪水,知道自己不该再多说什么了。
“忘掉她们吧,阿雅,”女僕长轻声说,“去忙你的活,忙起来就来不及伤心了。”
但阿雅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母亲和继父拋弃她的事实,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她心口,让她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她的世界崩塌了,可宅邸里那些多到做不完的工作,並不会因为她的心碎而变少。
接下来的几天,阿雅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她常常在走廊里撞到人,打翻水桶,遗漏清洁的角落,芭丝特女士和管家对她的表现愈发不满,其他僕役也更加疏远她,
不是当面数落,就是在背地里嘲笑。
尤其糟糕的是,就在昨天下午,迷迷糊糊的阿雅被许多人诬陷,说她偷吃了厨房里的东西。
在如今这个时刻,偷吃食物,无疑是种相当严重而可怕的指控。
阿雅无助地为自己辩护,但芭丝特女士和她的管家並不信她,在她们看来,一个总是迷糊犯错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
“要把她立为典型,以作警示。”芭丝特女士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给阿雅任何辩护的机会。
在这之后,管家拿出了倒鉤的小皮鞭,一下又一下,落在阿雅瘦弱的身体上。她痛得惨叫,身体蜷缩成一团,耳边儘是鞭子的“呼呼”声,还有管家那如刀般伤人的咒骂声:
“让你偷吃!让你撒谎!养不熟的白眼狼!像你这种没教养的杂种,就该好好教训!
要不是女士赏你一口饭吃,你这种没人要的小东西,要么饿死在街上,要么就只能和城墙根下那些下贱的婊子一样,天天在男人堆里打滚儿来活命!”
阿雅的意识开始模糊,疼痛和绝望潮水般將她吞没。她听不清他们的咒骂了,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天吶!快住手!你真要把这孩子打死吗!”女僕长尖叫道,“要罚就连我一起罚吧!怪我没有管教好她!”
我没有偷吃。
阿雅张了张嘴,却疼的说不出话来,她只能静静躺在那里,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痛。
当女僕长把她抱回房后,留在她身上的那些鞭痕像火焰一样灼烧著她。
这种疼痛让她心中的意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不属於这里。阿雅想。这里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妈妈拋弃了她,宅邸虐待了她,她不能留在这里被折磨到死,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夜色渐渐降临,透过房间小小的窗户,阿雅看到天色一点点变暗。她忍著剧痛,一点点地挪动身体,狼狐不堪地跌下床去。
她站不稳,但她还是坚强地站了起来,扶著墙壁,推开房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
夜里的宅邸显得空旷而阴森,每一个影子都像是潜藏的危险,阿雅跌跌撞撞,有好几次差点摔倒,但强烈的逃生意志始终支撑著她。
“要不是女士赏你一口饭吃,你这种没人要的小东西,要么饿死在街上,要么就只能和城墙根下那些下贱的婊子一样,天天在男人堆里打滚儿来活命!”
城墙根·活命..
阿雅回忆著管家的话,朝城墙根不断前进,等她终於来到城墙根时,一群穿著破烂的女人发现了她。
“喂,小不点,”说话女人的声音有点沙哑,但並没有恶意,“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这儿可不是你这样的孩子能来的地方!”
阿雅没有说话。她没有说话的力气。她昏倒过去。
“天吶!这孩子是怎么了?!”
女人们尖叫著查看阿雅的情况,发现她的身上全都是伤。
“她身上到处是伤!
“她会不会死掉?”
“瞧她的衣服,她应该是哪个魔女家里的小女僕。”
“她肯定是被打罚了,偷偷逃出来的,我们得把她送回去,不然的话———“”
“不,不行,把她送回去的话,我们会害她死掉的。”
“不把她送回去,死掉的就是我们了。我们不过是群妓女,谁会在乎我们的死活?!”
“那也不能把她晾在这里。”
“等她醒了,我们再把她送走。”
女人们面面相,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小心地抱起阿雅,把她带回到营帐,轮流看护起来。
等到半夜时分,一个名叫拉赫迈的斗剑奴造访了妓女们的营帐,大声叫个不停:
“今晚不行?真他妈的见了鬼了!老子上次就不该心软,给你们这群婊子多分了点口粮,叫你们吃饱了肚子!”
“今晚真的不行,您看这可怜的孩子,身上哪哪都是伤,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们真害怕她悄无声息的死掉,哦,这世上又有谁不害怕自己死的悄无声息呢?我们得守在她身边,替她为母神祈祷,好叫她可怜可怜这个小傢伙呢。”
“唉—真他妈扫兴—说说这小丫头怎么个事儿?是谁把她打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