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和裴云朝並肩走出房间。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沈初留在了房內。
望著春眠消失在迴廊尽头的背影,萧翎侧头看向裴云朝,眉头微蹙:“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他话里的意思是,万一这小丫头就是那个內鬼呢?
人心隔肚皮,最是经不起试探。
他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出现。
来人正是雨声。
“你派人,跟著春眠。”裴云朝下令道。
“是。”雨声领命,身形一闪,再次消失在暗影里。
萧翎见状,耸了耸肩:“行,当我没说。”
夜色浓稠如墨,將军府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片刺目的白。
裴云朝和萧翎站在廊檐下,寒风卷著雪粒子刮过脸颊,冰冷刺骨。
“麝香清除了,阿初……还会被噩梦缠著吗?”裴云朝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乾涩。
萧翎道:“你当是幻乡是什么简单的病吗?”
“他都已经闻了三年,早就致病了,去掉麝香只能让他病情不再恶化,至少不会像那个前朝太子一样,精神崩溃自绝身亡。”
“自绝身亡”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裴云朝的心臟。
他眼眶瞬间红了,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著不易察觉的颤抖:“所以……如果没有今天阴差阳错找到麝香,阿初他也会……也会被这噩梦逼得去死吗?”
萧翎点头:“是。”
裴云朝只觉胸口被一只手死死攥住,窒息般的剧痛蔓延开来
所以差一点,他就没能保护好沈初。
差一点,沈初就要死掉了。
“那这个病,该怎么治?”他声音轻颤著问。
“治肯定是不好治,但……”萧翎故意卖著关子。
“但是什么,快说。”裴云朝声音很冷。
“但幻乡这病,说到底是心理上的病症,你若是能治好他心上的顽疾,这个病也就会迎刃而解了。”
“治好他心上的顽疾?”裴云朝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对。”萧翎道,“他年幼时吃了很多苦,那些苦早就成了他心臟上的疤痕,幻乡只是將那疤痕抠破,让那些伤痕再血淋淋地露出来罢了。”
“所以说,幻乡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让沈初忘记那些伤痛。”
裴云朝闻言,眼里燃起斗志:“好,我会努力。”
萧翎轻笑了一声:“不是我打击你,幻乡这病,治疗的方法早就写在医书里,但是这么多年从未有痊癒的病例,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裴云朝问。
“因为没有人,能从执念中走出来。”萧翎道。
没有人能够完全走出家庭造成的阴影。
从小被父母责打的小孩,看见大木棍便会恐惧瑟缩。
小时候吃不饱饭的孩子,长大后吃饭便狼吞虎咽。
失去双亲的小孩,天生没有爱人的能力。
这些,就是事实。
若是后天的执念,尚且有解决之法。
但年少的缺憾,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
萧翎的话让两人陷入了沉默。
只有风雪的呜咽在寂静的庭院里迴荡。
裴云朝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雪片落在脸上。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第一次见阿初的时候,也是一个腊月的冰雪天。”
萧翎挑眉:“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裴云朝没理他,自顾自继续说:“我们在国子监,我偷偷看他,被夫子看到骂了我一顿,说我成天盯著他看。”
萧翎:“没想到你竟有这般纯情的时候。”
裴云朝:“我一直很纯情,我这辈子,只有过阿初一个人。”
裴云朝看向萧翎,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雪光的映衬下,翻涌著令人心惊的执拗与深情。
“对我而言,阿初就是唯一。”
“我不能看他受苦,所以哪怕再难,我都要尝试一下,我一定治好他。”
“所以萧翎,算我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你若是治好阿初,我裴云朝,这辈子可以给你当牛做马。”
萧翎被裴云朝眼中的深情打动了。
他和裴云朝相识甚久,第一次见他这样低声下气求自己。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扔给裴云朝:“让沈初睡前吃一粒,能少做点噩梦,但不一定有用。”
裴云朝拿过药瓶,倒出一颗闻了闻。
萧翎见状气道:“放心,没毒,放心让他吃!”
裴云朝合上药瓶,真心实意地说了声:“多谢你。”
萧翎被他这声道谢,弄得头皮发麻。
他不想再在这儿和裴云朝吹冷风,又聊了一会儿后便回了自己屋里。
裴云朝也推开房门。
屋內烛火昏黄,沈初拥被坐在床上,显然还未入睡。
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实在睡不著。
“阿朝……”见裴云朝进来,沈初轻声唤道。
裴云朝解下肩头带著寒气的大氅掛好,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动作自然地將他整个人揽入怀中。
“害怕了?”他放柔了声音,指腹轻轻蹭过沈初微凉的脸颊。
沈初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嗯,是有点。”
想到有人竟这样处心积虑害他,沈初心里便发毛。
裴云朝收紧了手臂,將他抱得更紧,下巴抵著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让人安心。
“別怕,我会一直在这儿,不会再离开你。”
裴云朝心里是愧疚自责的。
他觉得是他三年不在府里,给了內鬼可乘之机。
裴云朝爬上床,他抱著沈初,滚烫的泪水润湿了沈初的肩头。
“对不起啊,阿初,都怪我。”
他声音哽咽。
沈初急了,忙道:“怎么能怪你,这事是我自己过失,是我不懂香料,连自己枕的枕头出了问题都不知道。”
沈初哄了一会儿裴云朝,才把哭哭啼啼的裴云朝哄好。
裴云朝餵沈初吃了萧翎给的药丸,他看著沈初睡下,叮嘱他道:“若是再做噩梦,一定要告诉我。”
沈初点头。
“我睡觉了,晚安阿朝。”
“晚安,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