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下那场罪孽后,张鶯寢食难安。
  那是她第一次做坏事。
  恐惧驱使之下,她虚张声势威胁稳婆不能说出去,否则就要了他儿子的命。
  而后很多年,她不敢將此事声张。
  明明想藉此除掉柳悦,但又一直因为胆怯不敢去说。
  几年后她有了身孕,可能因为有了孩子,她心肠软了很多,想给孩子积点德,因此將此事一拖再拖。
  甚至想,就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是什么让她又改变心意呢?
  是沈重城的偏心。
  她两个儿子,没有一个得沈重城的疼爱,反而柳悦养的那个不是沈家的种,却让沈重城疼爱不已。
  她活在柳悦的阴影之下便算了,凭什么她的儿子也要被柳悦的儿子压一头?
  那些年,因为孩子而略微收敛的嫉妒心,又因为孩子再次捲土重来。
  而这一次,彻底把张鶯拖进了地狱。
  柳悦投井死了。
  她害死了人,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下人將柳悦死讯传来时,她正在自己臥房,听到这个消息,她飞奔出去,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大跟头。
  头上珠釵尽散,狼狈不堪。
  和她一样飞奔出去的还有沈重城,柳悦的尸体被捞上来,已经泡了一夜,肿胀得不像话。
  她当了一辈子的美人,死的时候却那么丑,那么嚇人。
  家僕被尸体嚇到,沈重城抱著柳悦凉透了的尸体嘶吼,脖子上青筋尽现。
  那是沈府最混乱的时刻,所有人都在惊叫,只有沈初沉默著。
  他从房里出来,扒著木门,目光呆呆的注视著这边。
  张鶯没想到柳悦会死,她没想害人性命,她以为沈重城对柳悦的情意,顶多將她发卖或者幽禁。
  没想到沈重城死活不肯放手,他把她关在府里折磨她。
  张鶯知道,害死柳悦的凶手不止她一个。
  沈重城也是。
  让张鶯意外的是,沈重城知道沈初不是他的孩子,却没把他溺死或者发卖。
  甚至让他继续当著沈家的二公子,他不是沈家人的事,府里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一边痛恨著柳悦的背叛,对她和別的男人生出的儿子深恶痛绝;
  一边怀念已死去的爱人,留下她在这世上仅存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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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鶯觉得真是可笑至极了。
  哪怕柳悦化作了枯井里的一缕冤魂,她留下的这个孩子,依然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套在张鶯的脖子上,让她永世不得挣脱。
  人做了一件坏事后,真的会变得坏起来。
  害死了人后,张鶯彻底撕碎了最后体面的偽装,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恶毒的妇人。
  张鶯开始折腾沈初。
  起初,是因为沈重城对沈初的留情。
  后来,是因为她的两个儿子。
  张鶯发现她亲生的两个儿子,竟然对沈初这个小贱种极好,甚至为了帮他顶撞自己的亲生母亲,说她是个恶毒的妇人!
  那一刻,张鶯如遭雷击。
  她这才恍然惊觉,柳悦养出来的儿子,哪怕不是她的血脉,也有著和她一样的性格脾气。
  一样的宽和,一样的善良,一样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亲近!
  也一样的让人噁心。
  那些年,被柳悦支配的痛苦再次席捲而来,张鶯又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她光明正大地虐待沈初。
  什么嫡母名声?什么世家体面?
  她统统不在乎。
  她就是要看著他挨饿受冻,就是要听著他痛苦的呻吟,就是要让他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像螻蚁一样卑微地挣扎求生!
  看著他脸上布满恐惧和痛苦,张鶯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和病態的得意。
  好似她终於贏过了柳悦一样。
  这一切,沈重城全都知道,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鶯知道,沈重城比自己更恨这个孩子。
  只要她不直接杀了沈初,沈重城就不会管。
  於是更放肆,更肆无忌惮。
  於是沈初,这场纠葛中完全无辜的孩子,被迫承受著这场他完全不知道的阴谋,带给他几乎贯穿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的痛苦和悲伤。
  甚至至今被蒙在鼓里。
  这就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
  烈火焚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张鶯坐在火海里,珠釵齐全,妆容华贵。
  脸上没有阴谋败露的挫败感,只有终得解脱的坦然。
  不管是出於本心,还是被嫉妒心驱使,她这辈子確实造了很多孽。
  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没有错,是他们逼我。”她对著虚空说,“我为自己去爭,有何过错?”
  “不,你错了。”有个人在告诉她。
  眼前开始渐渐地模糊。
  一片白色中,张鶯想起柳悦刚来沈府的时候。
  她穿著件粉色的襦裙,手上提著一篮子糕点,亲厚地递给她,嘴里喊著:
  “姐姐,我自己做的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日后,就是一个府里的姐妹了,我平常话多,你不要嫌弃我。”
  “姐姐,你笑起来好好看。”
  女孩眼睛亮亮的,脸上带著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张鶯眼泪盈眶。
  她忽然跳起来,开始疯一般朝火海外跑去。
  “救我!救命啊!”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她害怕见到柳悦。
  害怕见到那个,被水泡的浑身肿胀,丑陋不堪的柳悦。
  “娘!”
  沈家人赶了过来,沈知曜衝进火海,想去救人。
  张鶯哭喊著往外跑,身上的衣裙已经燃起了火,烧到了她肌肤上。
  就在她快要跑出去时,一根横木轰然倒塌,嘭的一声砸破了她的头。
  她眼睛瞬间失焦,倒在了血海里。
  “或许你有苦衷,有被迫。”
  “但骨子里,不是个善良的人。”
  临死之前,张鶯听到了。那个声音不是別人的,正是她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