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你跟著我也没用,我不会离开江州的。”
江玉转过身,目光冷冷地落在身后的崔文越身上,语气如冰,透著拒人千里的疏离。
崔文越一身粗布衣衫,却掩不住一身清逸气质。他唇色发白,显出他此刻的状態並不那么好。
两人脸上都覆著面罩——如今江州城內,只要踏出房门,人人都得掩住口鼻,以防疫病传染。
崔文恍若未闻,仍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
江玉从未见过如此固执难缠之人,心下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索性不再理会,转身继续往前走。
街边有个老翁正哑著嗓子叫卖包子。
江玉走上前问:“包子怎么卖?”
“五文钱一个。”
“这么贵?以前不是一文一个?”
“不贵嘍!”老翁嘆道,“如今江州粮价飞涨,五文一个已是良心价!”
他说的確是实情。
自江州遭了疫病,民生凋敝,人口折了大半。如今疫情虽暂得控制,朝廷賑粮却迟迟未至,百姓饥饉困顿。五文一个的包子,確实不算过分。
江玉蹙眉,掂了掂腰间日益乾瘪的钱袋。
他初来江州时带了一袋子钱,如今得差不多了,值钱物件也典当了许多。从上京城调银还需些时日,昔日挥金如土的京城富豪,如今也不得不精打细算。
他数出二十文,买了四个包子,又去麵粉铺子买了一袋面。
做这些事的时候,崔文越始终跟在他后面。
江玉彻底无视他的存在,转身拐过几条巷子,迈进一处寻常小院。
崔文越正要跟进,却迎面被合上的门挡在了外面,只得吃了一记闭门羹。
屋里孩子们一听见动静,欢天喜地地跑出来,围在江玉身边嘰嘰喳喳地喊:“江哥哥!江哥哥!”
这些孩子个个瘦得可怜,身高才及江玉膝盖上方一点,都是他捡回来的孤儿。
江玉本只想来江州游玩,没想到会遇上疫病。
江州死了不少人,江玉自身难保,本来也没想救谁,他又不是活菩萨。
只是看这些小孩躺在大街上,病怏怏快死了,旁边几只野狗虎视眈眈,只待这些孩子咽气后就上去啃食,他又实在看不下去。
所以就捡回家吧。
没想到越捡越多,如今有七八个了,原本这些孩子都染了病的,现在有几个吃药好了,屋里面还有两个孩子病著,躺床上养著。
江玉又要给他们吃饭,还得去药房买药,江州的药价极高,江玉带的银子根本不够用。只能写信给春满楼,让管事的寄银子过来。
然后委屈自己搬离了豪华大宅子,租了个小一点的院子,省点日常开支。
“想吃包子吗?”江玉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
一股子香味从里面飘出来,几个小孩早就咽口水了。
但这些苦命孩子都懂事得很,明明想吃极了,却没上来哄抢的,都只是睁著晶莹的大眼睛看著,乖巧地说:“想吃。”
江玉走进屋內摘下面罩,在木桌旁坐下。
孩子们围拢过来。
江玉放下麵粉,將每个包子细心掰成两半,恰好分作八份。
他取出其中两份,递给其中年纪最大的孩子:“小一,把这两份送给小五和小八。记得戴好面罩,千万別被传染了。”
这么多小孩,江玉记不住名字,於是按照捡到他们的顺序,管他们叫一、二、三……
小五和小八是两个还病著的孩子,在最里面的房里躺著,平常不怎么出来,怕传染给別人。
“好。”被唤作小一的孩子应下,拿了面罩就去了最里面的屋。
其余的几份包子,被其他的五个小孩分了,留了一份给进去的小一。
小孩们拿著包子,都没吃,看著江玉问:“江哥哥自己不吃吗?”
江玉:“我不吃,我吃的多了,最討厌吃这玩意儿,给你们买来解馋的。”
“这两天没什么银子了,等过几日京城的银子寄过来,我再给你们买好吃的。”
小孩们闻言,这才小口小口地吞咽著包子。
江玉趴在桌上,一手撑著下巴,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大门方向。
也不知道崔文越走没走。
他心想。
这人不知道哪根筋搭得不对,放著上京城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在疫病最严重的时候来江州。
不过也多亏了他,江州疫病才控制住了。
然后这人就非要让江玉离开江州。
江州这些天一直封禁著,不让百姓出江州城,怕把病带出去。
今天衙门刚出了告示,没有染病的百姓可以离开江州,但仅限一天,过了今天就不行了。
若是之前,江玉一个人走就走了,可现在有八个孩子靠他养活,还有两个病著的。
染了病的人是不能走的,江玉捨弃不下这两个小孩,当然不肯走。
其他几个孩子见他不肯走,也不愿意离开,说一定要跟著他。
江玉想著他们爹娘都死了,离了自己大概也活不了,因此也没硬逼著他们,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反正他也养的活。
但崔文越却因为这事跟了他一天了。
说江州不安全,非要他儘快离开。
关他什么事儿啊?
真是烦人。
江玉心绪纷乱,不觉蹙眉。
一个孩子搬来小凳坐在他脚边,小心翼翼问:“江哥哥,你不高兴吗?”
“对啊,不高兴。”江玉闷声道。
“为什么呀?和小四说说,小四想让哥哥开心。”
这孩子是江玉捡到的第四个孩子,脾气性子最好。
江玉指著门外头说:“有个怪哥哥一直跟著我,现在不知道还在门外没,你帮我把他赶走。”
小四忙说:“那我去看看!”
说完便蹦跳著跑到大门前,拉开门缝朝外张望,却没见人影。
正疑惑人是否走了,一低头,却见一名男子倒在地上,面色惨白。
小四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冲回屋里。
“江哥哥!江哥哥!”
“死人了!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