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死去的人,尸骨不能隨意掩埋,需得交由官府一起焚烧。
於是江玉带著小五的尸体去了官府。
將小五的尸体交由官兵,旁边焚尸的官兵正在閒聊。
“这都第三回刺杀了……”
“是啊,巡抚老爷是真惹上人了。”
“听说巡抚老爷受伤了,被人一剑捅在肚子上?”
“巡抚老爷可不能死啊,江州还得靠著他呢……”
江玉心里猛然一揪,他站起来,问两个官兵:“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谁会想杀你们巡抚老爷?”
“你小声一点別嚷嚷,”官兵左右看看,这才对他说,“巡抚老爷这些天杀了好多贪官,许多人干了坏事怕被查上,都盯著他想要他命呢。”
“昨晚好多刺客,一剑捅在他肚子上,今天一整天没在巡抚衙门看见他,估计养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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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脑子里嗡嗡响著。
等尸体焚烧完后,他抱著小五的骨灰,直接去了巡抚衙门后邸。
衙门的人也没人拦他,像是打过招呼了一样,他直接穿过二堂便进去了。
崔文越在里屋休养,官兵们道听途说,將他伤势夸张得严重了,但看见了人,其实只是唇色苍白了一点,人更加瘦削了几分罢了。
但江玉还是红了眼圈,他喉结滚动,声音哽咽:“崔文越,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
崔文越:……
他沉默片刻,眸光上扬,凝望江玉。
“玉儿,这是个意外……”
“意外意外!你们巡抚衙门,都是吃乾饭的?这种意外都能发生,万一再出几次这种意外,我是不是也只能捧著你的骨灰看著你死在我面前!”
眼泪顺著脸颊滑落到下頜,在下頜处匯集成硕大的泪珠,最后再也承受不住,滴答一声落下。
“崔文越,你能不能不要死。”
江玉满脸眼泪说。
他討厌死亡。
江玉已经见过身边太多人死去,当初一手把他抚养长大的楼主,死在了紈絝的棍棒底下;拋弃他的父母,死在食不果腹的飢饿之中;小五死於病痛……
死亡是个太沉重的命题,江玉没有多少亲人,他不希望再看见任何人死去,尤其是崔文越。
爱人到一种程度,会变成亲人般的存在,尤其对於没有亲人的人而言。
崔文越看著江玉哽咽,心臟一点点抽疼。
他没想用苦肉计让江玉心疼,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自己不再惊动江玉的生活。
但江玉情绪会如此波动,出乎了崔文越意料之外。
这是不是意味著,江玉还是很爱他?
“你能不能不要死,能不能活著……”江玉还在抽抽嗒嗒。
崔文越抚去他眼下的泪,指腹带著许多温柔:“我不会死,我答应你一定活著。”
*
小五的骨灰埋在了城內一个僻静的山坡上。
这块儿埋了很多人,无名无姓的,但好歹没有横尸荒野,小五生前说她爹娘也埋在这儿,也算和爹娘团聚了。
崔文越站在江玉身边,抬手轻抚他的后背。
“节哀。”
他声音低哑,他伤势已好了许多,但脸色依然带了点苍白。
那日崔文越受伤,江玉仿佛终於是想开了,他不再硬逼著自己和崔文越保持距离,一切追隨自己的心意。
甚至偶尔的时候,还给崔文越送去一点饭菜肉食,怕他真把自己饿死了。
偶尔的时候,江玉甚至觉得,他们好似回到了以前。
而崔文越,他望著江玉的眼神,也越发地深邃,越发地难以克制。
江玉回过身,往山坡下走,他一边走一边问崔文越:“崔文越,江州何时能平安?”
“不久了,再过一个月,江州便可太平。”崔文越跟在他身后,目光始终盯著江玉那一身青衣清瘦的背影。
他觉得江玉好似变了很多。
他变得沉默了,虽然依旧是个明媚开朗的性格,但是比起之前的锋芒毕露,现在更像被磨掉了一些锐角,更圆钝温润了一点。
江玉闷著头往走,长长的眼睫垂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崔文越注意到他的神色。
江玉回过头看他:“我在想,离开江州后,你我该如何自处?”
崔文越停下脚步,他手心不自觉一顿,喉结滚动了片刻,才问:“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江玉说,“你揣著明白装糊涂呢?”
正好走到一处草地,初春已至,草地冒出绿芽。
江玉一屁股坐下,头枕著双臂往后躺:
“你现在是尊贵的駙马爷,不管真的假的,你都是駙马。你要和你爹对著干,我祝你成功,但我们两个,回京之后……还是装不认识吧。”
崔文越在他边上坐下,偏过头目光凝视他的脸,他盯著那张脸看了很久,良久才喉咙中才发出一个字:“嗯。”
江玉转过头:“你就这么同意了?”
崔文越:“你想我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江玉:“……”
“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
崔文越回望他,嗓音略带沙哑:
“玉儿,你该离我远一点,我也该离你远一点。”
这对於他们而言,本就是最好、最妥善的方法。
江玉长久地凝视他,最终偏过了头。
“你说得对,那就离远一点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土,故作轻鬆地说,“听说再过几天,江州城门能再开一次……”
“嗯,你要走吗?”
“对。小八病快好了,我带他们一块走,崔文越……”江玉微微垂眸,望向依然坐在草地上的崔文越。
崔文越也仰著头看他,喉结凸起微微滚动。
江玉停顿许久,才张口说:“我祝你平安,我不怨恨你了,你也不必……再苛责自己。”
他说完,戴上面罩,转头离开。
崔文越目视他走远,脸上神情依然克制不动声色,而藏在袖中的五指缩紧,手背青筋暴起。
他眼眶红了又红,最终缓缓启唇,对著那个远去的背影说:
“我也祝你,平安喜乐。”
再起身时,大脑一阵眩晕,他踉蹌几步倒下。
“巡抚大人!”远处等候了许久的副官立马迎了上来。
崔文越猛猛咳嗽了几声,掌心处儼然有血跡。
他五指收紧,將手藏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