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朝陪著沈初祭拜了母亲。
沈初一边烧纸钱,眼泪不自觉从他软圆的脸颊滚落。
“小朝哥哥,谢谢你,这是我第一回来娘亲的坟前。父亲以前都不让我来祭拜。”
明明才七岁,但沈初已经很懂事了。
“小少爷,你討厌你父亲,討厌沈府吗?”裴云朝问沈初,“我带你跑好不好?”
裴云朝不是没想过带沈初跑,他穿到这个时空,身体变成了小孩,於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他在上京城。
他若是把沈初拐跑,把他送到上京城裴家,他娘一定会收留沈初,他就可以和沈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
裴云朝以为沈初会同意,然而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可是父亲是我亲人,我只剩父亲一个亲人了。”
裴云朝脱口而出:“他不是!”
嗶嗶——
是系统的消音声。
系统:【宿主,真的不能说!】
裴云朝沉默了。
沈初疑惑:“小朝哥哥,你刚刚在说什么啊?”
裴云朝:“……”
“我说,我会算命,你父亲日后会对你特別不好,他会打你骂你,不给你吃穿,你会过得很差的。”
沈初就是这样的人,他和他母亲一样,除非伤透了心,否则总会对人抱有期待。
二十多岁的沈初,恨沈重城入骨,因为多年的苛待,他对这个父亲早已凉透了心。
而七岁的沈初,依然还爱著这个唯一的父亲,依然还会对父爱有所期待。
烧完纸,两人回沈府。
路上灯光昏暗,两个影子被拉得很长。
沈初低头看著地上的影子,他忽然抬起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郑重其事得说:
“小朝哥哥,如果父亲真的对我不好,我再也不喜欢他了,到那个时候,我再来找你好不好?”
他眼睛亮亮的。
裴云朝:“……好。”
沈初喜笑顏开:“那我到时候去哪儿找你呢?”
裴云朝:“你去上京城国子监,我长大之后,会去那儿上学。”
沈初惊讶:“可是国子监上学的,不都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
裴云朝神秘一笑:“嘘,这是个秘密,少爷不能把这事告诉別人哦。”
沈初捂住自己的嘴,重重地点头。
他知道了,小朝哥哥原来不是奴隶,他是家世很显赫的少爷。
回家的路上,遇上一个卖人的老板,一文钱一个人。
沈初掏出三文钱,买了三个人。
这是他偷偷攒下的钱,就想著以后如果有朋友了,请朋友吃好吃的。
沈初把一串人给了裴云朝,第二串到家之后给了林嬤嬤,还有一串他握在手心没有吃。
回了府后,裴云朝去跟沈知曜和沈知徽通气,沈初则偷偷溜到了主院。
这个院子比其他院子都大,装潢更加精致,是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沈重城的院子。
也是沈初父亲的院子。
这个特殊的日子,沈重城的屋子外没有多少僕人,他们都怕这个时候打扰到老爷被责罚,因此都离得远远的。
沈初手心握著那个人,他拖著长长的衣摆,敲了敲宅子的门。
很快,屋里传来男人低沉沙哑,又带著怒气的声音:“谁,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
“父亲,是我。”沈初有点怕,声音又小又恭敬。
停顿了几秒,宅子的门打开了。
沈重城穿著白色的里衣,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极富威严的模样,只是眼眶的血丝以及脸上的憔悴,与往日大为不同。
沈初站在他身前,小孩不高,仰著头看他。
“不是说今天禁足,为何不听话?”沈重城的声音低沉,带著一如既往的苛刻。
沈初抬手,將手里的人递给他。
“父亲,你吃人吗?”
因为害怕,他声音很小,恍若蚊蝇,然而每一个字都落在沈重城的耳朵里。
天色暗淡,晚风轻拂,檐角掛著的几个灯笼轻轻晃荡。
灯光昏黄摇曳,照著沈初那双纯澈的眼睛,他恐惧却又恭敬地仰头望著他,单薄的衣衫並不足以抵挡秋风,他的鼻尖冻得通红。
有一瞬间,沈重城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死去爱人的影子。
喉间滚动片刻,沈重城伸手接住了那个人,沈初拿了太久,人已经有些化了,连木桿处都有些液,黏糊糊的。
沈初舔舔沾了液的手,白皙的小脸绽放笑容,浑身上下是显而易见的雀跃。
小孩的心里想不了那么多,他单纯地为父亲收下他送的东西而高兴。
“为什么送?”沈重城问。
“母亲说,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就不难过了。”
沈初知道母亲的忌日,父亲是难过的,所以特意给他留了一个人。
他只有三文钱,自己都没捨得吃。
沈重城拿著那个小人,人是福娃娃模样的,做人的老人技艺高超,龙飞凤舞地写著“长命百岁”四个楷字。
府里没有人,看样子是偷跑出去了。
明明偷跑出去了,为什么又要罪证送到自己眼前呢?
真是,不聪明。
手中人沉甸甸的,沈重城都有些拿不住它。
他真的討厌这个孩子吗?
这个问题,沈重城问过自己无数遍。
没有答案。
或许是有答案,但沈重城不愿意相信。
他不愿意相信,对这个野种,这个爱人背叛他的罪证,他其实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且怜爱的。
沈重城鬆了手。
人掉落在青石台阶上。
它十分脆弱,连声音都没听到,就碎得四分五裂。
沈初愣住,抬头看自己的父亲。
“回去待著。”沈重城说。
沈初眼眶含著眼,他没敢哭出声音,听话地走了。
回到院子,裴云朝看见他哭了,连忙替他擦眼泪,著急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他?
沈初抽抽噎噎:“小朝哥哥,我、我不喜欢父亲了,我好討厌他,討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