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
  江弈换上蓝色的无菌手术服,戴上口罩和手套。
  他身旁,站著同样全副武装的老高。
  解剖室的玻璃观察窗外,徐五岳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显然不愿进来,但又放不下案子。
  只能在外面来回踱步。
  江弈的目光,落在解剖台上的那具躯体上。
  洪莹。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依旧安详。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被推开。
  一名技术科的同事探进头来。
  “江法医,徐队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他手里提著一个物证袋。
  袋子里,是一条白色的毛巾。
  毛巾被小心地封存著,看起来平平无奇。
  “放那吧。”
  江弈的目光没有离开解剖台。
  技术员將物证袋放在一旁的器械盘上,又匆匆退了出去。
  透过玻璃,江弈能看到徐五岳立刻凑了上去,对著技术员低声问著什么。
  “別分心。”
  老高提醒道。
  江弈深吸一口气,將所有杂念摒除。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冰冷的器械,和眼前这具等待他揭开真相的躯体。
  他俯下身,仔细观察著洪莹颈部的勒痕。
  痕跡不深,呈环状,宽度约三厘米。
  皮下有轻微的出血点。
  这与毛巾这类柔软的织物所造成的损伤特徵,完全吻合。
  他打开了那个物证袋。
  用镊子夹起那条白色的毛巾。
  毛巾的材质是纯的,质地柔软。
  上面沾染的痕跡,已经在技术科同事的处理下,变得不那么明显。
  但报告已经出来了。
  “徐队刚才在外面嚷嚷,我听见了一嘴。”
  老高一边准备著採样的器具,一边低声说。
  “毛巾上,检测出了洪莹和刘伟两个人的dna。”
  江弈拿著镊子的手顿了一下。
  “所以,他更觉得是刘伟乾的了。”
  “嗯。”
  老高应了一声。
  “从证据链上说,凶器、dna、作案时间,都指向了刘伟。”
  “確实是天衣无缝。”
  江弈淡淡地说道。
  他將毛巾凑近,仔细比对著它与勒痕的宽度和纹理。
  完全一致。
  这就是凶器。
  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疑点也正在这里。
  江弈的脑海中,开始飞速地进行现场还原。
  刘伟,从背后,用这条毛巾,勒住了毫无防备的洪莹。
  洪莹挣扎。
  但力量的悬殊,让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然后呢?
  江弈的目光,从洪莹的脖子,移动到她的背部。
  尸体背部有明显的拖拽伤。
  说明她被移动过。
  从客厅的沙发,移动到了臥室的床上。
  问题是,为什么中间会有一段时间的间隔?
  根据他对现场痕跡的判断,凶手在勒晕洪莹后,並没有立刻將她转移到床上。
  而是等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凶手在干什么?
  激情杀人,往往是一气呵成,充满了混乱。
  中间的停顿,就像一首激昂交响乐里,一个不合时宜的休止符。
  太刻意了。
  “老徐这个人,是个好警察。”
  老高忽然开口。
  “就是性子急,认准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觉得刘伟就是凶手,证据確凿,咱们现在搞解剖,就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江弈没有接话。
  他知道徐五岳的想法。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能理解。
  换做任何一个刑警队长,面对这样一份近乎完美的证据链,都会做出同样的判断。
  “小江。”
  老高看著他。
  “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江弈放下镊子,看向老高。
  “高叔,我怀疑的不是证据。”
  “我怀疑的是人性。”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第一,现场的打斗痕跡太少了。”
  “一个女人在自己家里,被人从背后偷袭,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挣扎,反抗,抓挠。”
  “可我们在刘伟身上,没有发现任何搏斗伤。”
  “洪莹的指甲里,也没有提取到属於刘伟的皮屑组织。”
  “这说明,洪莹几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瞬间被制服的。”
  老高皱起了眉。
  “这不正好说明了刘伟是偷袭吗?”
  “不。”
  江弈摇头。
  “这只能说明,洪莹当时对身后的那个人,是信任的,甚至,是迎合的。”
  “第二,监控线路。”
  “刘伟如果只是因为吵架,激情杀人,他有必要提前切断整栋楼的监控吗?”
  “这种行为,更像是预谋。”
  “一个激情杀人犯,却做著预谋杀人的准备。”
  “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
  老高沉默了。
  “还有第三点。”
  江弈的目光,再次落回洪莹的身上。
  “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现场。”
  他看向老高。
  “高叔,你还记得洪莹的臥室是什么样吗?”
  老高回忆了一下。
  “很乱。”
  “嗯,很乱。”
  江弈点头。
  “我让技术科的同事,把臥室里所有物品的原始位置,都拍了照片。”
  “尤其是那些……特殊的道具。”
  江弈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发现,那些道具的摆放,非常混乱,甚至可以说是……外行。”
  “外行?”
  老高没太明白。
  “对,外行。”
  江弈解释道。
  “死者洪莹,应该有s-m倾向,而且是个中老手。”
  “对於有这种癖好的人来说,那些道具,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也是精神寄託。”
  “他们对道具的摆放,使用,都有著自己固定的,甚至近乎偏执的习惯和顺序。”
  “但是,我们在现场看到的,完全不是这样。”
  “鞭子和手銬扔在一起,项圈被隨意地丟在床脚,蜡烛甚至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跡……”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玩家』自己布置的场景。”
  “这更像是一个完全不懂的人,凭著自己的想像,胡乱摆放。”
  “试图营造出一个『玩得很』的假象。”
  老高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好像明白了江弈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
  “现场,是偽造的。”
  江弈一字一句地说道。
  “凶手不仅杀了人,还故意布置了一个假的s-m现场。”
  “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向刘伟。”
  “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一起由变態性行为失控,导致的激情杀人案。”
  老高看著江弈,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个推论,太大胆了。
  如果现场是偽造的。
  那么刘伟,很可能就不是真凶。
  或者说,他不是唯一的凶手。
  “我让出现场的刑警,按照我的推测,把那些道具,重新归位了。”
  江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结果呢?”
  老高追问。
  “结果,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
  “每件物品的位置,都符合一个资深玩家的使用逻辑和习惯。”
  江弈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恰恰证明了,之前的混乱,是有人刻意为之。”
  老高倒吸一口凉气。
  他感觉后背有些发毛。
  这个案子,比他们想像的,要复杂得多。
  “所以……”
  老高艰涩地开口。
  “你怀疑,有第三个人在场?”
  “或者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根本就不是刘伟。”
  江弈没有直接回答。
  他重新拿起了手术刀。
  “这些,都还只是推测。”
  “现在,我们需要证据。”
  “能把所有推测,都变成事实的,铁证。”
  刀锋,轻轻划过皮肤。
  一道殷红的血线,慢慢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