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小时,一份厚实的牛皮纸档案袋就放在了江弈面前的桌上。
  袋子有些旧了,边角磨损得起了毛边。
  徐五岳把它推过来。
  “你要的,唐家铭的底裤都在这里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灌了一大口凉透了的茶水,眼神里全是红血丝。
  江弈不急不缓地解开档案袋上缠绕的线。
  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墙上时钟那不知疲倦的滴答声。
  徐五岳忍不住又想去抓头髮,手伸到一半,想起早上已经抓掉不少,又悻悻地放下。
  江弈抽出了第一张纸。
  是一张泛黄的个人信息登记表。
  上面的照片里,唐家铭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头髮染成了夸张的黄色。
  嘴角叼著一根烟,眼神桀驁,衝著镜头,像是要跟全世界为敌。
  比现在的他,更多了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
  江弈的目光,从照片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犯罪记录”那一栏。
  “十年前,因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档案里详细记录了那起诈骗案的始末。
  唐家铭在十年前,偽装成海外归来的富二代,先后骗取了五名女性的信任和钱財。
  涉案金额,高达数百万。
  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是有些积蓄但感情空虚的单身女性。
  “这傢伙……真是个人才啊。”
  徐五岳的声音里,带著鄙夷。
  “骗財骗色,专挑这种人下手,简直是精准打击。”
  江弈没有说话。
  他的指尖,点在了档案的最后一页。
  那是唐家铭出狱后的动態记录。
  一张张消费凭证的复印件,刺痛著人的眼睛。
  “出狱三个月,购买一辆二手黑色奔驰s级轿车,车主写的还是他一个远房亲戚的名字。”
  “近一个月,有多次购买奢侈品的记录。”
  “古驰的皮带,爱马仕的领带夹,甚至还有一块百达翡丽的腕錶。”
  徐五岳念著上面的记录,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一个刚出狱的无业游民,哪来这么多钱?”
  “他追求洪莹,开著豪车,穿著名牌,出手阔绰。”
  “这不就是他十年前的老套路吗?”
  徐五岳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水杯里的茶叶都震得跳了起来。
  “什么狗屁追求者,他就是把洪莹当成了下一个猎物!”
  江弈抬起头,看著情绪激动的徐五岳。
  “所以,他破坏监控,不是为了帮洪莹出气。”
  “他是为了抹掉自己出现在那里的痕跡。”
  “一个专业的骗子,最懂得如何规避风险。”
  “他被打晕,醒来后逃跑,不是因为害怕刘伟,而是害怕警察。”
  “因为一旦警察介入,他精心编织的『富豪』身份,就会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江弈站起身。
  “徐队。”
  “我需要再见他一次。”
  审讯室的灯光,白得有些晃眼。
  唐家铭坐在椅子上,姿態比上一次还要放鬆。
  他甚至翘起了二郎腿,一副“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別白费力气”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他以为,警察叫他来,还是为了刘伟的事。
  徐五岳坐在江弈旁边,脸色铁青,强忍著才没把桌子掀了。
  江弈將那份厚厚的档案,轻轻放在了唐家铭面前的金属桌面上。
  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唐家铭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那份熟悉的牛皮纸档案袋上,开始有点不自在了。
  “唐先生。”
  江弈开口了,语气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在敘旧。
  “我们不聊洪莹。”
  “也不聊刘伟。”
  “我们聊聊你。”
  江弈的手指,在档案袋上轻轻敲了敲。
  “聊聊十年前的事,怎么样?”
  唐家铭短暂的慌乱后,他很快又恢復了镇定。
  他毕竟是“老江湖”。
  甚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过去的事情,我都已经付出代价了。”
  “你们警察,不能总揪著人的过去不放吧?”
  “是吗?”
  江弈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打开档案袋,將那张他年轻时叼著烟的囂张照片,推到了他面前。
  “可我怎么觉得,你的过去,从来就没过去呢?”
  唐家铭死死地盯著那张照片。
  几秒钟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鬆弛了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竟然笑出了声。
  “行啊。”
  他抬起头,迎上江弈的目光,眼神里再次燃起了那种桀驁的光。
  “想知道?”
  “好啊,我告诉你们。”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带著一种炫耀的口吻,开始了他的“犯罪自白”。
  “你们是不是觉得,骗女人钱,很容易?”
  他扫了一眼徐五岳,眼神里带著轻蔑。
  “错!”
  “这可是个技术活。”
  “首先,你得有个人设。什么人设最吃香?当然是深情又多金的富豪。”
  “车,得是好车,不用太新,但牌子得到位。”
  “奔驰宝马是入门级,偶尔租一辆保时捷,能让你事半功倍。”
  “衣服,不一定要是真的,但看起来一定要像真的。”
  “logo要小,质感要好。那些把大logo穿在身上炫耀的,都是暴发户,没品。”
  他侃侃而谈,仿佛不是在审讯室,而是在给两个新入行的徒弟传授经验。
  徐五岳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然后呢,就是选目標。”
  唐家铭伸出两根手指。
  “不能太年轻,现在太年轻的姑娘精明得很,不好骗。”
  “也不能太老,没意思。”
  “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有点钱,有点阅歷,但又缺爱,最合適。”
  “她们这个年纪,见过一些男人,懂了一些事,你跟她们玩纯情,她们不信。”
  “你得给她们想要的,成年人的爱情游戏。”
  “什么是成年人的爱情游戏?”
  他自问自答。
  “就是浪漫,是细节,是恰到好处的关心。”
  “记住,不要一上来就谈钱,俗!”
  “你要让她觉得,你什么都不缺,你接近她,只是因为爱情。”
  “你要带她去她平时不会去的餐厅,送她一些她捨不得买但又很喜欢的小礼物。”
  “你要记住她的生理期,在她不舒服的时候,给她送一杯热的红水。”
  “你要在她失落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有我在』。”
  他说得眉飞色舞。
  仿佛在回忆自己最辉煌的战绩。
  “女人的心啊,其实很简单。”
  “你把这些细节做到了,她们就会觉得,你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到那个时候,別说钱了,她们连命都愿意给你。”
  “我从来不强迫她们。”
  唐家铭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们心甘情愿的。”
  “我只是给了她们一场美丽的梦而已。”
  他说完,得意地看著江弈,像是在等待他的讚许。
  徐五岳握著水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一拳打爆眼前这个男人的头。
  江弈始终面无表情地听著。
  直到唐家铭的声音落下。
  江弈才缓缓地,將一份消费记录的复印件,推到了他的面前。
  上面清晰地记录著他追求洪莹时的一笔笔开销。
  高档餐厅的帐单。
  奢侈品店的收据。
  租车行的合同。
  “所以。”
  江弈终於开口,声音不大。
  “你给洪莹的,也是这样一场美丽的梦吗?”
  唐家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江弈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直刺唐家铭的眼睛。
  “你追求洪莹的方式,你为她营造的人设,你的每一分钱。”
  “和你十年前,骗那五个女人的手段,简直一模一样。”
  “你出狱之后,根本就是重操旧业!”
  “洪莹,就是你选中的,下一个目標!”
  “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