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北路78號,305室。
一道蓝白色的警戒线,已经將这扇普通的防盗门隔绝开来。
老李站在门口,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看到徐五岳和江弈走来,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门锁没动过。”
江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从勘查箱里拿出全新的鞋套、手套、头套、防护服。
一层层穿戴起来。
这是对生者的保护。
也是对逝者最后的尊重。
徐五岳和夏怡也穿戴整齐,站在他的身后。
一切准备就绪。
老李用一把被证物袋包裹的钥匙,轻轻插进锁孔。
“咔噠。”
一声轻响。
门开了。
一股混杂著血腥、尘土与某种腐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夏怡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徐五岳的眼神则瞬间变得锐利。
江弈第一个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刑警们都感到了些许不適。
这里不像一个家。
更像一个被颱风过境的垃圾场。
客厅里,沙发翻倒在一边,白色的皮质表面上,印著几个骯脏的脚印。
还有大片的暗红色污跡。
茶几碎成了几块,玻璃渣混著零食碎屑,铺了一地。
墙壁上,雪白的乳胶漆被一道道狰狞的血痕划破。
最触目惊心的,是正对门口的那面墙。
大片喷溅状的血跡。
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漂浮著细碎的狗毛。
它们落在血泊里,黏在家具上,无声地诉说著另一个生命的消逝。
江弈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徐五岳沉著脸,走到他身边。
“能看出什么?”
江弈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那面血跡最多的墙壁前,蹲下身,仔细观察著血跡的形態。
他的手指戴著乳胶手套,隔著空气,虚虚地描摹著那些血点的轨跡。
“血液呈放射状喷溅,中心密集,边缘稀疏。”
“这是典型的钝器高速挥动,击打创口后形成的。”
他站起身,指了指墙壁下方,靠近门口的一块空白区域。
“受害人当时,应该就站在这里。”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
他用脚尖点了点门口玄关处的一双女士高跟鞋,鞋尖还朝著门外。
夏怡忍不住问。
“凶手是跟著她一起进来的?”
江弈摇了摇头。
“不。”
“如果是一起进来的,搏斗的痕跡会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客厅內部。”
“但现在,最激烈、最致命的现场,就在门口这三平米之內。”
他转过身,面对著房门的方向,模擬出受害人当时的站位。
“凶手不是跟著她进来的。”
江弈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几分。
“他提前就在屋里。”
“躲在门后,或者別的什么地方。”
“等著张婷开门。”
“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从背后或者侧面,发动了致命一击。”
徐五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凶器呢?”
“圆形钝器。”
江弈回答。
“可能是锤子,也可能是管钳,甚至是……一根棒球棍。”
“衝击力非常大,一下,或者最多两下,就足以致命。”
一个提前潜入,埋伏在暗处,用重型钝器偷袭一个刚刚回家的独居女性。
现场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堆砌著凶手的残忍。
夏怡感到一阵寒意。
她提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等一下,徐队,江哥。”
“凶手是怎么提前进到屋里来的?”
“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跡。”
“如果他是撬锁进来的,我们肯定能看出来。”
是啊。
他是怎么进来的?
江弈的视线,却从墙壁移开,落在了客厅角落里一个粉色的、装饰精美的狗窝上。
狗窝被打翻了。
里面的软垫被扯了出来,丟在一边。
一个空荡荡的食盆,滚到了沙发底下。
江弈缓步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戴著手套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根黏在软垫上的的捲曲毛髮。
“是泰迪。”
他轻声说。
隨即,他的目光,被地面上的一串微小痕跡吸引了。
那是一串小小的、梅状的血脚印。
从被打翻的狗窝开始,歪歪扭扭地,一路延伸向厨房的方向。
血印很浅,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客厅地面上大片的血污所掩盖。
“过来看看。”
江弈招呼道。
徐五岳和夏怡立刻跟了过去。
“这是……狗的脚印?”
夏怡有些不確定地问。
“对。”
江弈的视线跟著那串血脚印移动。
“泰迪犬的血脚印。”
“从狗窝这里,一直延伸到厨房门口,然后就消失了。”
他指著血跡的尽头。
“你们看,这串脚印只有一个方向,从狗窝到厨房。”
“没有返回的痕跡。”
“这说明,它受了伤,跑到了厨房,然后就再也没能动弹。”
说完,他站起身,走向厨房门口。
厨房的门半开著。
门口的地面上,除了那串消失的狗脚印,还有几处属於人类的血脚印。
与客厅里的混乱不同,这几处脚印,显得有些犹豫。
有深有浅。
甚至有重叠的痕跡,像是有人在这里停留、踟躕过。
江弈的目光在狗窝、厨房门口的人类脚印,以及大门处那片喷溅的血墙之间,来回移动。
几秒钟后,一幅清晰的、充满了血腥味的画面,在他脑中构建完成。
“凶手,先进了屋。”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解决掉屋里的麻烦。”
“就是那条狗。”
“狗的尖叫,会暴露他的存在。”
“所以,他先杀了狗。”
江弈的声音很平稳,但听在夏怡和徐五岳的耳朵里,却让他们脊背发凉。
“狗被袭击后,挣扎著从窝里跑出来,想躲进厨房。”
“但它没能跑掉。”
“然后,凶手处理好狗,就开始了等待。”
“他等著张婷回家。”
江弈的视线,再次投向门口。
“张婷打开门,像往常一样准备换鞋。”
“就在那一瞬间,她可能看到了厨房门口的血跡,或者,她察觉到了屋里不正常的安静。”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喊她的狗。”
“她犹豫了,她走向厨房,想看看自己的狗怎么了。”
江弈指著厨房门口那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这就是她当时留下的。”
“而凶手,就藏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视觉死角,比如这扇门的后面。”
“在张婷把后背完全暴露给他的时候。”
“他举起了手里的钝器。”
他没有说任何一个形容词。
但他描述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比这些词语本身,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慄。
先杀狗,再杀人。
这不是激情犯罪。
这是早有预谋的,一场处心积虑的屠杀。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门口的老李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同样凝重。
“徐队,江法医。”
“刚跟小孟那边通过气,走访有了一些初步情况。”
徐五岳转过头。
“说。”
“根据邻居和商户的反映,被害人张婷,有很严重的洁癖。”
“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几乎从不让外人进门。”
“除了那个约她遛狗的闺蜜,我们没发现她跟谁还有过密的来往。”
不让外人进门。
这个信息,让“凶手如何提前进入”这个谜题,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个有洁癖、防备心很强的独居女性,怎么会允许一个潜在的杀人犯。
进入自己最私密的空间?
老李似乎看出了大家的疑惑,他顿了顿,又拋出了一个更重要的信息。
“还有个事。”
“最近一个星期,这栋楼不太平。”
“八楼和九楼,也就是张婷这一层和楼上那层,有两户人家在搞装修。”
“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电钻声、锤子声、切割机声,就没停过。”
“住在这一层的邻居说,吵得脑仁都疼。”
“別说是开门声了。”
“就算有人拿著大锤砸门,他们都未必能听见。”
噪音,是最好的掩护。
它可以掩盖撬锁的声音。
掩盖搏斗的声音。
掩盖一切不该出现的声音。
凶手选择在这里动手,绝非偶然。
他很可能,早就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
徐五岳的眼睛眯了起来。
“装修工人?”
老李摇了摇头。
“小孟已经拿到了施工队的名单,正在逐一排查。”
“但……这也给了凶手另一个可能。”
“他完全可以偽装成装修工人,或者水电工、或者別的什么人,骗开张婷的门。”
一个有洁癖的女人,或许不会让陌生人进屋。
但如果,是穿著工服,拿著工具,以“检查线路”或者“管道漏水”为由的“工作人员”呢?
在周围一片嘈杂的环境音里,这种可能性,陡然增大。
江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穿过这间凌乱血腥的屋子,仿佛看到了那个躲在噪音背后的黑影。
凶手算好了一切。
时间,地点,环境,甚至受害人的生活习惯。
他留下一个又一个包裹,像是在挑衅,像是在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