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良才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不接电话?
  他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这一次,他没有再让秘书代劳。
  他直接找到了一个號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黎书记。”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是江州市的一把手,蒋尤。
  “蒋书记,我没时间跟你客套。”
  黎良才的声音,不带任何官场上的寒暄。
  “我儿子,黎安,在青乡一中读书。”
  “就在刚才,我接到通知,他被人打进了icu,现在生死未卜。”
  电话那头的蒋尤,明显愣了一下。
  隨即,一股怒意从他的声音里透了出来。
  “什么?”
  “还有这种事?”
  “在学校里?”
  黎良才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我现在要见青乡一中的校长,他却不接电话。”
  “蒋书记,我想知道,一个小小的县城高中校长,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架子?”
  “一个书记的儿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打成重伤。”
  “学校方面,为什么连一个通知都没有?”
  “青乡县的治安,青乡县的教育系统,是不是已经烂到根子里了?”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江州市一把手的脸上。
  蒋尤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黎书记,你放心!”
  “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我现在就让肖前贺那个混蛋滚过去见你!”
  电话掛断。
  青乡县县长办公室里,肖前贺刚刚端起茶杯,准备润润喉咙。
  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他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
  也顾不上烫,他慌忙抓起了电话。
  “蒋书记……”
  “肖前贺!”
  电话里,传来蒋尤雷霆万钧的怒吼。
  “你这个县长是怎么当的!”
  “省委黎书记的儿子,在你们青乡一中,被人打进了icu!”
  “你知不知道!”
  肖前贺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黎书记的儿子?
  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我……我不知道啊,书记……”
  “你不知道?”
  “我告诉你,黎书记现在就在去县医院的路上!”
  “你,还有你们那个教育局长,还有一中那个校长,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到医院去!”
  “要是黎书记的儿子有半点差池,你们一个一个,都给我等著回家种地吧!”
  电话被狠狠掛断。
  肖前贺握著话筒,呆立在原地,后背的冷汗,刷的一下就湿透了衬衫。
  他几乎是手脚並用地,抓起另一部电话。
  “让教育局局长,立刻来我办公室!”
  “不,让他直接去县医院!”
  “还有,青乡一中的校长呢?让他滚著去!”
  ……
  与此同时。
  青乡一中,校长办公室。
  肥头大耳的校长,正对著班主任王老师,唾沫横飞。
  “你是猪脑子吗?”
  “黎安被打,你通知家长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何鸣是什么背景?”
  “这件事,我已经让派出所那边压下去了!你现在捅这么大一个篓子,谁来收场!”
  王老师嚇得脸色惨白,囁嚅道。
  “我……我只是觉得,孩子伤得那么重,总得让家里人知道……”
  “知道个屁!”
  校长一拍桌子。
  “天塌下来,有何家顶著!你怕什么!”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教育局局长。
  他立刻换上了一副諂媚的笑容,接起电话。
  “喂,局长,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那头更大的咆哮声打断。
  “你他妈的在哪儿!”
  “立刻给我滚到县医院去!”
  “黎书记在那儿等著你!”
  校长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他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黎……黎书记?
  他连滚带爬地衝出办公室,甚至撞倒了门口的王老师都顾不上了。
  当黎良才的车抵达县人民医院时。
  县长肖前贺,教育局长,还有那位刚刚赶到的校长,已经像三根木桩一样。
  恭敬地等在了急诊大楼的门口。
  看到黎良才下车,三人连忙迎了上来。
  为首的肖前贺,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黎书记,我……我们也是刚得到消息,实在是对不起……”
  黎良才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径直越过他们,投向了那个穿著白大褂,匆匆跑来的医生。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医生看到这阵仗,也有些发怵,但还是尽责地回答道。
  “伤者还在抢救。”
  “情况非常不乐观,颅內出血很严重,我们正在尽全力……”
  黎良才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身后的梁秘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他稳住身形,目光转向那个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的校长。
  “你是校长?”
  校长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里去。
  “是……是,黎书记。”
  黎良才的声音,没有温度。
  “我的儿子,在你的学校,被人打成这样。”
  “你为什么不管?”
  校长支支吾吾,汗如雨下。
  “报……报警了……是伤者的同学报的警……”
  “那为什么警方没有立案?”
  黎良才的追问。
  “为什么我听说,案子已经被撤了?”
  校长和一旁的肖前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都变成了死灰色。
  他们说不出话来。
  看著他们这副心虚的模样。
  黎良才笑了。
  “好。”
  “很好。”
  他转过身,对梁秘书说道。
  “马上联繫纪委。”
  “给我成立联合专案组。”
  “从青乡县的治安系统,到教育系统,再到你们这个县政府。”
  “给我一查到底!”
  “我倒要看看,这青乡县的天,到底是谁家的天!”
  “到底有多少蛀虫,敢拿我儿子的命,去当他们官官相护的投名状!”
  肖前贺的腿,彻底软了。
  黎良才静静地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
  那张平日里在电视新闻中不怒自威的脸,此刻只剩下了一个父亲的焦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砂纸,磨著他的神经。
  梁秘书脚步匆匆地从走廊尽头走来,脸色有些难看。
  他走到黎良才身边,压低了声音。
  “书记,那边……”
  他的话语里带著迟疑。
  “有阻力。”
  黎良才的眼皮甚至没有抬一下,目光依旧死死地盯著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
  “说。”
  “他们……他们想把案子接过去,內部处理。”
  梁秘书斟酌著用词。
  “说是……为了避免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也牵扯到地方关係的稳定。”
  所谓的“內部处理”,所谓的“稳定”,不过是官场上最常见,也最骯脏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