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尔谷的天空,灰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旧帆布。细雨无声地飘落,打湿了墓园里深绿色的草皮,也打湿了肃立人群黑色的衣襟。空气中瀰漫著泥土的腥气和雨水清冷的气息,混合著悲伤的沉寂。
李毅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站在新立的两块墓碑前。左边是母亲,右边是父亲罗杰·李。
冰冷的石碑上,父母的名字刻得清晰而残酷。他手里没有伞,任凭细密的雨丝打湿他的头髮、肩膀,顺著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未乾的泪痕。
他站得笔直,下頜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穿透了墓碑,望向某个遥不可及的虚空。
他的身后,是卡梅尔谷小镇的居民们。前镇长威廉·霍普金斯(和他的妻子莎拉,神情肃穆。
杂货铺老板班杰明·格林搀扶著他九十多岁、拄著拐杖的老母亲米莉,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海鸥餐馆”老板巴里·詹金斯和“小镇广播”老板娘珍妮·詹金斯低声啜泣著;
牛仔队长卢克·邓肯和他的队员们,穿著他们最好的衣服,帽檐压得很低,沉默得像一块块石头;
果蔬园组长索菲亚·奥尔蒂斯、渔场组长托马斯·戴维斯、基建组长罗伯特·米勒、物流组长莱拉·威廉士……农场核心团队的成员们几乎都来了,还有更多的小镇居民,安静地站在雨幕中,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托马斯·杰斐逊站在李毅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这位三代忠僕的老管家,腰板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深陷的眼眶通红,嘴唇紧抿,压抑著巨大的悲痛。
马克斯·“坚石”·科尔森则像一座真正的铁塔,矗立在人群外围,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著四周,雨水顺著他刚毅的脸颊流下,他毫不在意。
艾玛·罗伯茨站在李毅的另一边,她没有戴帽子,栗色的长髮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紧紧握著李毅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但李毅的手像冰块一样,毫无反应。
牧师低沉而悲悯的悼词在细雨中迴荡,像远处传来的钟声,模糊不清。李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的耳边只有父亲临终前那断断续续、却字字千钧的嘱託:“农场……一定要经营下去……不能放弃……” 还有母亲记忆中温柔的笑脸。心臟的位置,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钝痛。
葬礼结束,人群开始缓缓散去。人们走到李毅面前,低声说著安慰的话。
“节哀顺变,李少爷。” 前镇长威廉·霍普金斯拍了拍李毅的肩膀,声音沉重。 “ethan,要坚强。”
杂货铺老板班杰明·格林嘆息著。 “li,牧场需要你。”
牛仔队长卢克·邓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著牛仔特有的直率。 “我们会帮你,老板。”
果蔬园组长索菲亚·奥尔蒂斯红著眼圈说。 “孩子,別太难过了。”
班杰明九十多岁的老母亲米莉,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李毅的手臂,她的声音沙哑却带著一种岁月沉淀的慈祥,“罗杰和玛丽安(李毅母亲的名字)……他们会在天上看著你,看著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你要好好的,把农场撑下去,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
一句句朴实无华的话语,像温热的细流,试图融化李毅心头的坚冰。
他机械地点著头,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他能感受到小镇居民们真诚的关切,这份淳朴的人情味,曾经是他渐渐爱上这片土地的原因之一。
但此刻,这份温暖却像隔著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真正触及他內心深处的冰冷和空洞。
艾玛一直陪在他身边,替他回应著一些问候。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她能感觉到李毅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隨时可能断裂。
终於,人群散尽。空旷的墓园里,只剩下李毅、艾玛、托马斯、马克斯,还有那两座新坟。
“ethan,”艾玛轻声开口,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得回洛杉磯了。剧组那边,催得紧。”
她的事业还在那里,闪光灯和片场在召唤她。她很想留下来陪他,但她知道,此刻的李毅,更需要的是独自面对和消化这巨大的悲痛,以及处理隨之而来的风暴。她的存在,或许反而会让他分心。
李毅终於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艾玛。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好。路上小心。”
没有多余的挽留,没有深情的告別。艾玛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她理解。她踮起脚尖,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带著雨水的吻。“保重,ethan。有事……隨时打给我。”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他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转身,在助理的陪同下,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李毅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直到车子消失在雨幕中。他身边最后一丝熟悉的温暖也离开了。世界仿佛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滴敲打草叶的沙沙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少爷,我们也回去吧。” 托马斯的声音带著疲惫和深深的忧虑。
李毅没有回答,只是最后看了一眼父母的墓碑,然后转身,迈开脚步。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荆棘上。马克斯立刻跟上,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托马斯嘆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车子驶回卡梅尔谷牧场。雨还在下,將广阔的牧场笼罩在一片灰濛濛的水汽中。葡萄园、果园、鱼塘、成群的牛羊……一切都显得格外寂静,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仿佛也在为逝去的主人默哀。
回到牧场中心那座巨大的別墅。这里曾是罗杰·李和玛丽安的家,充满了温馨的回忆。
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空旷和死寂。李毅脱下湿透的西装外套,隨手扔在昂贵的沙发上。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烟雨朦朧的牧场。
托马斯默默地端来一杯热茶,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少爷,喝点热的吧,小心著凉。”
李毅没有动。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窗外灰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异常孤寂的背影。
马克斯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沉声匯报:“老板,初步调查报告出来了。”
李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
马克斯的声音平稳而专业,却带著一丝压抑的凝重:“车祸现场勘查完毕。老爷夫人的车,在回牧场必经的『鹰嘴崖』弯道,失控衝出护栏,坠下悬崖。车辆损毁严重,起火燃烧。
法医初步判定,夫人和司机当场死亡,老爷重伤原因如前所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现场没有发现其他车辆碰撞的痕跡。剎车痕显示,车辆在弯道前似乎有过急剎,但未能避免衝出。天气记录显示,事发时是晴天,路面乾燥,能见度良好。
车辆本身……初步检查没有发现明显的机械故障,但损毁太严重,需要更深入的鑑定。”
马克斯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也是最令人沮丧的部分:“我们调取了沿途所有可能的监控,包括牧场入口、小镇路口、以及鹰嘴崖附近几个私人农场的摄像头。
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车辆尾隨或接近老爷夫人的车。通讯记录也查了,事发前老爷夫人没有接到任何异常电话或信息。小镇居民、农场员工……我们进行了初步排查,没有发现任何人有明显动机或异常举动。老爷夫人……在镇上人缘很好,没有听说和谁结仇。”
他最后总结道:“老板,目前……没有任何线索指向这是一起人为事件。看起来……就像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意外?” 李毅终於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带著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他没有回头,但马克斯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瀰漫开来。
“是的,老板。至少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意外。” 马克斯硬著头皮回答。
他知道这个结论对老板意味著什么。没有仇人,没有线索,意味著连復仇的目標都找不到。这种无处著力的感觉,比明確的敌人更让人绝望。
李毅沉默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敲打著玻璃窗,发出密集的声响。別墅里静得可怕,只有雨声和壁炉里木柴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托马斯担忧地看著李毅的背影,欲言又止。马克斯也保持著沉默,像一尊等待命令的雕塑。
李毅的內心,正经歷著一场无声的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李毅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寒冰,锐利得惊人。之前的空洞和迷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意外?”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得可怕,“马克斯,你信吗?”
马克斯沉默了一下,挺直腰板:“老板,我只相信证据。目前证据不足,无法证明不是意外。”
“那就继续查!”李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鹰嘴崖的每一寸土地,出事车辆的每一个零件,镇上每一个人的背景,
事发前后所有进入卡梅尔谷的可疑车辆和人员记录!给我挖地三尺!我不信!这绝不可能是意外!一定有什么被我们忽略了!纳撒尼尔那边呢?”
“纳撒尼尔总监正在动用技术团队的所有资源,进行深度数据挖掘和关联分析,包括卫星图像、通讯基站记录、甚至暗网信息流。但目前……还没有突破性发现。”马克斯如实匯报。
“告诉他,没有结果,就创造结果!假设最坏情况!把所有可能性,无论多荒谬,都给我列出来!”李毅的眼神锐利如刀,“还有,安保级別提到最高。牧场所有入口,24小时监控。托马斯,”
他转向老管家,“农场一切事务,暂时由你全权负责,维持正常运转。告诉所有人,一切照旧。”
“是,少爷。”托马斯立刻应道,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少爷能发出指令,至少比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要好。
“马克斯,你亲自去一趟车祸现场,再查一遍。带上技术组的人,用上所有设备,哪怕把悬崖底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蛛丝马跡!”李毅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明白!老板!”马克斯沉声领命,转身大步离开,雷厉风行。
別墅里又只剩下李毅和托马斯。壁炉的火光跳跃著,在李毅冰冷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走到壁炉前,拿起拨火棍,无意识地拨弄著燃烧的木柴,火星噼啪四溅。
“托马斯,”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我父亲……他出事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说过什么特別的话?或者……见过什么特別的人?”
托马斯仔细回想,眉头紧锁:“少爷,老爷出事前几天,和往常一样。早上在阳台看牧场,听会儿老音乐,看看农场日誌。下午我推他去葡萄园和马库斯(葡萄园组长)聊了会儿今年的收成,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没听他说过什么特別的话,也没见什么生人来访。”
李毅沉默著,目光落在壁炉架上。那里摆放著一些家庭照片,有父母年轻时的合影,有他小时候在牧场玩耍的照片,还有一张全家福——那是他穿越回来不久后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