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25日，傍晚。比弗利山庄酒店门前，星光刺眼。
巨大探照灯的光柱割开夜色，红毯从酒店大门铺到街沿，两旁塞满了伸长胳膊的记者和尖叫的影迷。
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高级香水、闪光灯烤出来的灼热味道，还有这片地方特有的、让人喘不上气的亢奋。
今晚，是詹妮弗·康纳利新片《他不笨它是我的心肝宝贝》的首映式。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奔驰s600防弹车，悄没声地滑进酒店侧门通道，绕开了主红毯的热闹。
车门打开，李毅下车。一身深灰西装看得出是大价钱做的，他没打领带，白衬衫领口敞著一颗扣子。
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平地扫过眼前的喧闹，带著点事不关己的冷淡。
马克斯·科尔森像个不说话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半步远。
“老板，这边。”一个穿著黑西装的酒店经理立刻凑上来，脸上堆著恭谨，
引他们穿过一条安静些的vip通道，直接往后台休息区走。
李毅略一点头，迈步跟上。他再想低调也没用，人一出现，通道里几个眼尖的记者和工作人员立刻就直了眼睛。
“老天！那是谁？”“不认识…但气势嚇人！”“等等！那个…是泰坦资本那个不露面的头儿？”“李毅？！真是他？！”
议论声嗡嗡地传开。有人迅速端起相机，“咔嚓”的快门声响起来。李毅脚步没停，眼皮都没抬，只低声对马克斯扔了句：“处理下。”
马克斯一步上前，壮实的身板就是道人墙，眼神刀子似的刮过那几个往前凑的记者，声音不高，分量十足：“私人地方，別往前凑。”
记者们被他的样子镇住，下意识往后缩，相机垂了下来。
李毅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身后留下一片压不住的惊讶和猜疑。
“泰坦的李毅？他来干嘛？”“詹妮弗·康纳利！肯定是冲她来的！”“大新闻！绝对是！”
后台休息室安静得多，空气里有粉饼的味儿，夹杂著小声的说话。
李毅一进去，目光立刻黏在了一道身影上。
詹妮弗·康纳利正对著一面巨大的落地镜站著，两个造型师在做最后的调整。
一条香檳色的露肩长裙，样子简单，却衬得她身段极美，丝绸料子软软地垂著。
深棕色的厚头髮一丝不乱地盘起，露出光溜溜的脖子和好看的肩膀。
妆画得很仔细，灯光底下，她整个人好像罩了层柔光，美得有点不真实。
可那双出了名的大眼睛里，蓝湛湛的瞳孔深处，却藏著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倦意，和…某种等待？
她像感觉到了视线，微微偏过头。
看到是李毅，她眼睛飞快地亮了一下，快得像幻觉，马上又平静下来，那眼神里甚至多了点打量。
“ethan.”她转过身，声音清泠泠的，不远不近正好，“你来了。”
李毅走到她跟前，目光直白地停在她脸上，欣赏毫不掩饰：“jennifer. 你…美极了。”
夸得很直接。詹妮弗嘴角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是领了这份情，但眼里的打量没全收回去：“谢谢。”她顿了下，目光掠过他隨意敞开的领口，语气带上一星半点几乎听不出来的调侃，“你也…不错。”
李毅低低笑了声，没接茬。
两人之间浮著一层微妙的空气，像是轻鬆，底下又绷著根弦。
周围的人识趣地退开了点。
沉默了几秒，詹妮弗抬起眼，那双蓝眼睛直直看进李毅眼里，声音放轻了些，有点试探性的隨意：“今晚…感觉还行？”
李毅看著她，眼神很深：“挺好。等著看你演得怎么样。”
詹妮弗轻轻抿了下唇，像是在掂量用词。她往前挪了一小步，两人之间只剩不到一臂的距离。
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冽的高级香水味，混著她本身的气息，飘进了李毅的鼻子。
“ethan，”她声音压得更低，那份认真只有他能听出来，“我们上次说的…那件事…”她停住了，似乎在找那个词，“『关係』…”
话没说完，意思清清楚楚。那双蓝眼睛牢牢盯著他，里面有期待，有探询，还藏著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李毅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她指什么——平安夜那通电话里，关於“认认真真谈个恋爱”的问询。
他看著她近在眼前、美得让人屏住的脸，看著她眼中那份明明白白的期待，心里的那点拧巴劲儿又涌了上来。
他想要她陪著，乐意跟她待在一起的轻鬆自在，甚至被她吸引了。
可“关係”？承诺？往后？这些词跟铁枷锁似的，压得他本能地想躲。
爸妈的事，艾玛的“移情”，曾离的疏离…这些像甩不开的阴影，罩在他对“关係”的念头上。
他沉默了几秒，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还掛著，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他侧了下头，避开了她直接的注视，声音低而含混：“jennifer…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他顿了下，想用轻鬆的口气带过去：“顾好眼前，不对吗？”
“顾好眼前（enjoy the moment）…”
这四个字，像一根带冰碴的针，猛地扎进了詹妮弗的心！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了。那对蓝眼睛里燃起的期待，像被一口吹灭的火苗，眨眼就暗下去，换成了清楚的失望和受伤。
她看著李毅，看著他好看的侧脸，看著他刻意躲闪的目光，看著他努力用轻鬆盖住的迴避…她什么都明白了。
他还是这样。跟以前没两样。跟电话里一模一样。他就想“顾好眼前”，不想扯“关係”，不想提以后。
一股酸气直衝鼻子。詹妮弗用力咬住下唇內侧那点软肉，硬逼著自己稳住脸上的平静和那股优雅劲儿。她是詹妮弗·康纳利，好莱坞的角儿，是別人踮著脚也够不著的女神。她有她的傲气。
她吸了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经绷好了那份无懈可击、属於红毯女王的完美笑容，只是眼仁里凉丝丝的，距离拉开了。“是这么个理儿。”她的声音又恢復了清亮，带著点刻意的轻鬆，“今晚电影才是正经。”
她退后一步，拉开了点距离，“我得去准备了。”
“行。”李毅应了一声，看著她转身走向化妆檯的背影。
那挺得笔直的脊背，走路的范儿，都带著股无声的倔。他知道刚才的话戳著她了。
那份失望，也像根刺，扎在他自己心上。他伸手想拉她一把，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只是杵在那儿，闷声看著她走开。
没一会儿，詹妮弗被工作人员簇拥著，走向红毯入口。她脸上漾著光彩照人的笑，对著镜子最后瞥了一眼，吸了口气，一脚踏进了那片等著她的光芒里。
李毅没立刻跟过去。他晃到休息区角落，靠在一面落地窗边，看著外头红毯上的人潮。
詹妮弗的出现像点了把火！闪光灯暴雨似的砸过去，影迷的尖叫快把屋顶掀了。
她对著媒体和影迷，签名，微笑，简单答两句，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闪得晃眼。她生来就该吃这碗饭。
李毅的目光却没停在詹妮弗身上。他像台精准的扫描仪，视线缓缓扫过红毯四周的人头。眼神又冷又利。
很快，他盯住了红毯边角几个看上去在閒扯的男人。
这几个人穿的都是高定西装，做派讲究，说说笑笑的样子跟边上兴奋的影迷像是两个世界。
其中一个，李毅认得——理察·沃顿，格林尼治一家中等规模对冲基金的合伙人。
另一个，是摩根史坦利那边管科技股上市的高级董事，彼得·哈蒙德。
另外几张脸有点面熟，像是別家投行或基金的头儿。
这帮华尔街的精明鬼，跑来看文艺片的首映？李毅嘴角凉凉地勾了下。
他们的眼神貌似隨意地滑过红毯上的明星，但李毅敏锐地捉到了他们目光碰触时那一闪而过的深意，还有偶尔瞥向詹妮弗时，那种带著掂量和试探的视线。
钱斗的火药味，已经悄悄渗进了这片纸醉金迷的名利场。
对头不但在市场上对掐，也开始在这种场合闻味道、挖情报，也许…还在找帮手或者软肋。
李毅从旁边侍者那接过一杯香檳，指头漫不经心地捻著高脚杯细细的杯脚。
他站在窗边，像头在阴影里蛰伏的豹子，无声地打量著一切。
红毯上的鼎沸人声仿佛跟他隔了层玻璃，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著每一个细节，掂量著可能的险招和机会。
首映正式开始。巨大的放映厅暗下来，银幕亮起。李毅坐在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片子讲的是个脑子不太好的爹，豁出命想爭取闺女抚养权。詹妮弗演帮他的律师，那份执著和感情，揉得又细又真。
李毅看著银幕上詹妮弗那双灌满了力量和温情的眼睛，看她给这个角色泼出去的劲儿和感情，因为自己躲闪的態度冒出来的那点內疚，悄悄涨了起来。
他咂摸出味儿，詹妮弗揪著“关係”那事儿问，不是閒得慌，是她对感情有分量，对往后有期待。
而他呢，用一句轻飘飘的“顾好眼前”就给搪塞过去了。
电影放完，掌声山响。主创上台谢幕。詹妮弗站在聚光灯下，接下一波波讚美和媒体的提问，脸上是得体的笑。李毅觉出来，她偶尔瞟向他这边的眼神，夹著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疏离和乏力。
首映结束后的酒会，衣香鬢影，杯盏叮噹。
李毅捏著杯酒，站在个安静的角落，望著场子中心被人围著的詹妮弗。
她应付得滴水不漏，但李毅知道，她心思没搁这儿。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李毅掏出来，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
发信人：曾离。內容：一张照片。静悄悄的华国北方小山村，盖著一层薄雪的夜景。一个字没留。
李毅盯著这张照片，心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曾离…那个跟兰似的淡净女人。
她就习惯这样，用最不吭声的法子，让他想起这世界有多大，路有多远。
这张照片，像一阵从老远东边刮来的凉风，吹散了酒会的喧嚷，也让他乱糟糟的心头静了那么一瞬。
可这丁点寧静，根本没站稳脚。
他刚把手机揣回去，奥利维亚·索伦森就跟鬼影子似的出现在他旁边。
这位泰坦资本管私募股权的主儿，脸上那份惯常的从容没了影儿，只剩下罕见的紧绷和急切。
“老板！”她声音压得极低，透著股火燎眉毛的急，“出事了！”
李毅眼神骤然降温，全身的气场猛地逼仄锋利起来：“说！”
“咱们盯的一家，『全球在线』，”奥利维亚语速快得惊人，嗓音里掺著点难以置信，“刚突然发公告了！他们从国防部那儿拿到了一张五亿美金的云服务合同！”
李毅心臟猛地一坠！一股冰寒瞬间从脊椎骨爬上天灵盖！
“全球在线”是他们做空单子里面泡沫最大、吹得最高的那只股票！这个凭空冒出来、压根没想到的重大利好消息，简直是个炸弹，直接扔进了市场！
“股价？”李毅的声音冷得淬冰。
“盘后交易，”奥利维亚的声音带上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已经飞了…八十多个点！”
八十多个点！
李毅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意味著什么？这意味著泰坦资本针对“全球在线”开的那庞大的空头仓位，正眼对著被天量浮亏一口吞掉的险境！
这不仅是钱袋子要破洞，这是对著他们整个做空底盘的根基在狠踹！
要是市场信心跟著翻盘，引发连锁反应…
风暴！真真正正的钱海风暴，以最爆裂、最措手不及的方式，直砸下来！
李毅猛地握紧了手里的酒杯，指关节因为用力瞬间泛白。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晃眼的人堆，最后落在了远处人群里被围著的詹妮弗身上。
她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喧囂的空气里，短暂地对上了一瞬。
詹妮弗看到了李毅眼中那瞬间迸出来的、刀锋似的寒气和凝重。
她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么冷硬，甚至…带著点肃杀的表情。怎么了？她的心也跟著猛地提起。
可李毅已经移开了眼。
他撂下酒杯，目光甚至没在詹妮弗身上再多停一秒，拧身对奥利维亚和马克斯，声音沉沉地砸出：“走！”
他迈开大步就朝出口疾走，背影挺直，但裹著一股暴雨將至的杀气。
奥利维亚和马克斯紧跟著，三人的身影眨眼间就消失在酒会的声浪里。
詹妮弗站在原地，看著李毅消失的方向，手里的香檳杯微微晃了一下。
刚才那眼神…冷，陌生，带著种让她心悸的果决。他连声“走了”都没丟下…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混著隱隱的不安，瞬间淹没了她。
红毯的亮片灯光，电影的轰鸣掌声，酒会的浮华…这一刻，全成了虚的。
她知道，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