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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综合其它 > 渡我渎我(血亲合集) > 【蒲草/姐弟】二楚青
  楚蒲脸上的表情旋即化作全然的忧心,她望向呆立的弟弟道:“阿青?”
  赵繁景已俯身而下,长臂轻舒间便将散落的书卷拾了起来。
  男人手指拂过封皮上的浮尘,动作沉稳利落,不见半分滞涩,待站直身子,脸上依旧是那副爽朗真诚的笑意。
  他将书卷与手上拎着的油纸包一并递向楚青。
  “阿青弟弟,这是镇上桂香斋的点心,枣泥馅的,想来你这个年纪应该爱吃。”他说话时,眼角漾开几缕浅淡的笑纹,透着种浑然天成的亲和,让人难生防备。
  点心的甜香混着书卷的墨香,一并钻进楚青鼻腔。
  那本该暖人的气息,此息却像条冰冷的长蛇,悄然缠紧他的喉咙,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
  楚青垂眸敛目,长睫倒影,将眸中翻涌的惊惶、怨怼,还有那丝连自己都鄙夷的醋意,尽数掩去。
  他刻意避开对方的触碰,接过那两样东西,挤出话来:“……谢赵兄。”
  楚蒲见状,只当是弟弟见了生人惯有的拘谨,牵住他的手臂好让他安心。
  她笑着接过楚青手中的物件搁在一旁,又拉着赵繁景往厨房走:“赵大哥先坐会儿,我去烧水。”
  “阿青性子就是这样,话少,你别见怪。”
  “怎会。”
  赵繁景的目光从楚青单薄的背影上收回,转向楚蒲时,眼底盛着不加掩饰的温柔,“阿青弟弟性子沉静,是好事,读书人正该有这份定力。”
  厨房里很快响起水声,混着锅碗瓢盆轻碰的脆响。
  楚蒲与赵繁景的笑语隔着布帘飘出来,断断续续的。她们说着柴铺的生计,聊着镇上新开的布庄。
  那是一个楚青还未涉足的境域,是属于他们二人的崭新世界。
  声音不大,却像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耳膜,再一路刺向心口。
  夜色渐浓。
  饭菜的香气在狭小的堂屋里弥漫开来。
  烛火在简陋的陶碗边缘跳跃,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忽长忽短,扭曲晃动。
  楚蒲心情极好,像只不停歇的春燕,在两人间穿梭。她作为一家之主行好待客之道,又习惯性地疼爱着楚青。
  “赵大哥尝尝这个,后山新冒的笋,脆得很。”
  “这鱼是阿青一早下河捞的,新鲜着呢,阿青手快,眼神也好,抓鱼的功夫可是谁都比不上的。”
  赵繁景一一领受,吃得缓慢,言语间皆是恰到好处的赞赏。
  楚青看得分明,赵繁景是个好人。
  身形挺拔,坐姿端方,目光正直,言谈间透着习武之人的磊落担当。
  身为捕快,他有安稳营生,能让阿姊不必再为三餐奔波;臂膀强健,能守阿姊周全,不必再独自扛着风雨。
  阿姊若同他成婚,往后的日子,定会比拖着自己好上千百倍。
  这是好事。
  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似在背诵一篇拗口晦涩的经文。
  可胸腔里那颗物什,却疼得厉害。
  席间,赵繁景的目光看似随意,却数次落在楚青身上。
  他察觉这少年郎虽寡言少语,视线却总不自觉地黏在他姐姐身上。
  那不止是弟弟对姐姐的依赖孺慕,还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专注。
  “阿青,多吃点,怎的光吃饭不吃菜?”
  楚蒲见他一味缄默,夹了一筷子刚出锅的笋尖,还冒着热气。
  她将笋尖凑到唇边,轻轻吹散滚烫的白气,才又放进他碗里。
  这动作自然得仿佛重复了千百遍,楚蒲未曾在意,赵繁景却觉得那丝异样的预感,愈发清晰了。
  熟悉的暖意落进碗中,楚青鼻尖微酸。
  他低下头,将脸埋进碗沿的阴影里,一声不吭地把饭菜扒进嘴里,咀嚼的动作麻木,尝不出咸淡,只当是在完成一桩任务。
  一顿饭很快落了幕。
  赵繁景并无即刻离去的意思,仍在堂屋同楚蒲说着话。
  楚青默默收拾了碗筷,端进厨房。
  不愿听,也不愿看。
  他索性绕开堂屋,推开后门,独自坐在了门外的石阶上。
  夜风微凉,裹着蒲草荡的潮湿水汽,吹在发烫的脸上,让混沌的头脑稍稍清明。
  他仰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一轮残月悬在天幕,清冷的光辉洒下来。
  楚青感慨,月上的嫦娥也会这般孤寂吗?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从何时起变成这般模样的。
  或许是两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
  那晚他同往常一样躺在阿姊身边,天气燥热,阿姊睡得沉,一只手臂习惯性地搭在他胸口,力道不轻不重。
  楚青闻着阿姊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薄汗的气息,半梦半醒间,身体经历了一场陌生而黏湿的溃败。
  醒来时,那份心悸与灭顶的羞耻感,像藤蔓般将他死死缠住。
  他的世界里,只有阿姊。
  母父因瘟疫早逝,是阿姊用尚不宽厚的肩膀,为他撑起一片天。
  他吃的穿的,都染着阿姊的气息。家境清贫时,他甚至常穿阿姊改小的旧衣衫,阿姊还笑他像个小妹妹。
  他的眼耳口鼻,四肢百骸,都浸透了阿姊的存在。
  所以当那个绮丽又罪恶的梦境降临时,女主角便理所当然是她。
  模糊的,却深刻的身影。
  他懂的,圣人书读了千百遍,“同姓不婚,惧不殖也”的道理也刻在心上。
  这是违逆人伦的大错,可楚青管不住自己的心,更绝望的是,他无法容忍自己去幻想旁人。
  那像是背叛,既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阿姊。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逃离。
  于是以“长大成人,男女有别”为由,向阿姊提出分床。
  家里只有两间屋,母父留下的那间是伤心地,两人都不愿触碰,最后也只是在原屋里,用旧木板搭了张窄小的床,隔在墙边。
  从此,一间屋,两张床,隔开的是少年郎无法宣之于口的情。
  他曾以为拉开距离,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便会淡去,可终究是错了。
  距离反倒让思念在孤枕夜?,发酵得更烈。
  有时夜里翻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声,几步外的阿姊竟会惊醒,迷迷糊糊坐起身,确认他盖好被子才躺下。
  有时他读书至深夜,阿姊算着时辰端来热茶,会下意识用温热的掌心摸他的后颈,嗔怪一句“别熬坏了”。
  这些无意识的亲昵,于他而言,是幸福,亦是痛苦。
  屋内,阿姊的笑声又一次传来。
  他该为阿姊高兴的,可为什么,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石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有人靠近。
  “阿青?你在哭吗?”身后传来阿姊轻柔的询问,带着几分不确定。
  他抬手胡乱抹着脸,却怎么也抹不尽。
  原来,他竟是在哭。
  楚青回头,看见阿姊站在后门的阴影里,满眼担忧地望着他。
  堂屋的烛光勾勒出她修长的轮廓,赵繁景已然不在了。
  他想摇头,想说“没有”,想让她别担心,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狼狈地张着嘴。
  楚蒲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石阶冰凉,她却毫不在意,也不再追问,只是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伸出双臂,轻轻将他瘦削的身子揽进怀里。
  阿姊的怀抱,依旧温暖柔软,染着熟悉的皂角香。
  这个怀抱,将他从母父双亡的噩梦中拉回来,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又曾在他发烧的夜里,彻夜守着他。
  是他贫瘠灰暗的幼年时代里,唯一的暖。
  楚青将脸深深埋进阿姊的肩窝,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
  暖意透过衣衫渗进冰冷的身躯,熨帖着千疮百孔的心。
  泪水抑制不住,无声地浸湿了她的衣襟。
  他想,自己怎么可能不爱阿姊。
  这份感情,早已在这些年相依为命的日夜里,刻进了骨头,融入了血液,成为了他的生命本身。